顾至不给他悲春伤秋的机会,径直相问:“不知主公找我来,所为何事?”
“温城,东郡,顾郎几次立功,可我竟未替顾郎授予一官半职,”
曹操从感叹中抽身,因为知道顾至的脾性,他没有过多的拐弯抹角,爽利地说出了今天找顾至过来的缘由,
“不知顾郎对那一处官署有意?”
听曹操这意思,竟然要他挑选部门?
顾至难免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曹操已对他产生了“嘴硬心软”“关键时刻一定靠得住”的误解,倒也没有对曹操这份“优待”受宠若惊。
反正,对于领导者而言,所谓的优待就是个幌子,所谓的“任你挑”其实就是“你先说说看,最后我看着情况给你安排”,老套路了,早已习惯。
顾至便也不客气地拿出了现代找工作的标杆:“钱多事少,睡觉管饱。”
颇有些押韵的八字真言,听得曹操发了怔。
他琢磨着顾至的要求。钱多事少,倒是能够理解,顾至约莫是想要高俸禄,不要处理太多琐事的官位。
这睡觉管饱是什么意思?
第70章 升官发财
想起以往议会时, 顾至经常在屋里打瞌睡,曹操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直觉告诉他不要继续询问,曹操从善如流地将这个问题掠过, 径直给了结论:
“那便仍为参军,加封别部从史,秩六百石。”
参军,参谋军务者,大多是为幕僚设的席位。“别部从史”这个职位一看就是曹操自己编设的, 并非朝廷的正职,和后来郭嘉担任的军师祭酒一职类似。
“多谢主公。”顾至顺势应下。
非朝廷正职才好,不是朝廷正职, 才能弹性上班。
六百石的俸禄已脱离小官的行列, 一些富县的县长也就这个俸禄, 已是曹操能给的上限。
不过……
“别部从史, 莫非此职,与文若的别部司马有关?”
从史通常是属官,多为官员的副手。别部从史, 莫非是给荀彧当助理?
曹操似乎有所误解,以为他不愿意, 好声好气地劝解:“文若待人温厚, 谦逊有礼。你与他共事, 绝不会有为难之处。”
事实上,曹操并不是怕顾至被为难,而是怕顾至为难了别人。
一个奔着“少干活”“睡大觉”“多吃饭”去的下属, 去哪儿都是折磨人。
也就荀彧脾性温和,能稍稍忍上一些。
顾至不知道曹操心中的真实想法,只觉得曹操偶尔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
他愉快地答应, 生怕慢上一步,曹操就会反悔:“主公说得对,我这就去荀司马那报道。”
瞧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曹操反而陷入了沉默,良心开始隐隐作痛。
荀彧本来就够忙了,他还把这个怪才丢到荀彧那,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轻易收回。
眼看着顾至就要离开,曹操连忙把人喊住:“且慢,我还有一事想问——”
对上顾至回转的眸光,触及那双仿佛洞幽烛微的眼瞳,曹操终究没能说出阻拦的话,只问了这几日一直在烦心的问题。
“兖州官衙的存粮不足,顾郎可有对策?”
顾至重新坐回原位,看在曹操做了件合他心意的事的份上,难得没有躲懒:
“官衙无粮,世家有粮。”
“世家有粮,可世家不愿出。”
顾至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不愿出?这可由不得他们。”
曹操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案前的一碟糕点,命侍从再端来一碟,放在他的身前。
“顾郎先前曾说,兖州之豪族,不可逼之过急,怎么今日又……”
“主公仁善,岂会逼迫豪族?”
顾至挑了一块花型最为好看的糕点,以指捻着,别有意味地反问,
“只是编户齐民,重新‘算赋’罢了。”
算赋,即按照人口,对成年人征收人头税。
个人给政府交税,乃是固有之举,豪族就算再不愿意,也无法找到反驳的理由。
曹操若有所悟,心中敞亮:“顾郎的意思是……”
“豪族多隐户。那些不曾在官府登记,躲避徭税的佃户、门客依附于豪族,这么多年,日积月累,早不知藏了多少人。”
所谓的隐户,顾名思义,就是表面上隐身,不在官府造册的人家。
这些人躲避缴税与徭役,依附于豪族,让豪族吃得满嘴流油,倒让政府收不到征粮与税银。
若在太平盛世,豪族姑且会收敛一些,不敢做得太过火。然而近几十年,世道渐乱,朝廷自顾不暇,流亡者成为隐户的现象愈加严重。
若非到处都是兵燹,豪族难以自保,只怕他们会更加毫无忌惮。
曹操道:“只是那些豪族早有准备。因着战乱,他们弃了庄园,将部众与存粮藏在山林之间。我若派人去查,怕是收效甚微,徒劳无返。”
顾至咬了一口点心,口中溢着荷花的清香。他三两下将点心吞入腹中,饮了一口蜜水:
“主公不知道豪族将人与粮藏在何处,可兖州豪族,彼此知根知底。”
曹操本就是机敏之人,顾至已提醒到这份上,他岂有想不通的道理。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心中已想到了一千个挑拨离间,让兖州豪族彼此扯皮、互相告发的办法。
解决了一个难题,他越看顾至,越觉得满意。
虽然往日总是不靠谱,在他帐下出工不出力,但在关键时刻,顾郎总能发挥作用。
如此文武兼具,与众不同的异才,只是有那么一点缺点,做主公的自然要包容一些。
顾郎毕竟还年轻,还未及冠,有天纵之资的少年人,即使再轻狂一些,又有何妨。
欣喜之下,曹操起了促膝长谈的架势,开启一个新的话题:“那位天子的使者,顾郎怎么看?”
顾至正等着去荀彧那点卯,顺便与荀彧一起吃个午饭,没想到曹操不讲武德,说好的一个问题,竟然问了两个。
他放下手上的陶杯,直勾勾地盯着曹操:“主公,钱多事少……”
曹操:。
没想到先前应下的事这么快就打了脸,曹操笑着咬牙,将心声中的“再轻狂一些,又有何妨”狠狠划去。
“不过是随便问问,若顾郎不愿回答,自去便可。”
顾至刚才那句只是为了提醒下班,避免曹操说好的一个问题变成了无穷个,倒也不是真的就吝啬这一两句话。
他将陶杯推到前方,示意曹操看眼前的空杯:
“不管他是真的天子,假的天子,真的天之使者,假的天之使者,于主公而言,只是一双金碗筷的事。”
曹操早就想明了正确的做法,有此一问,只是心中烦忧,不吐不快。
听了顾至的话,他舒展浓眉,不再纠结此时:“你说的对。”
不管那个姓梁的使者是真的奉了天子之命,前来试探,还是狐假虎威,另有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曹操接着便是。
曹操已抚平了心结,却见顾至又将陶杯往前推了推,敲了敲杯口。
这是顾至第二次做这个动作,曹操本以为顾至此举是对应他的那句“金碗筷”,没想到竟然不是。
他前倾上身,虚心求教:“此空杯,莫非另有深意?”
顾至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分古怪:“主公,蜜水饮完了,再添一杯。”
曹操:“…………”
他虽抚平了关于使者的心结,却又另生了一个更大的心结。
带着几分着恼,曹操霍然起身:“我让人送一壶到你屋中,你且自便。”
“多谢主公。”顾至秉着来了不能白来的念头,指着案上还没吃完的荷花糕,
“这盘可否一同打包了带走?”
眼见顾至愈加得寸进尺,曹操下意识地想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