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漻的猜测不无道理。”戏志才第一个表达了认可。
天子刘协若是有余力选择投奔的对象,血脉相近又有强大武力震慑的陈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说来,当天子在各州、郡出现的时候,确实只有豫州并未传来音讯。”
郭嘉若有所思地应和着,倒是察觉了一件事。很多时候,顾至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渠道,但他的猜测往往都很有道理,仿佛掌握了他们所不知的情报。
“诚然,那时候豫州乱得很,豫州牧与颍川太守三个月换两次,根本无暇掺合这些。”
郭嘉压下心中的疑问,略带几分嘲弄地评价,
“但反过来想,正是因为豫州混乱,其他人的目光都掠过豫州,反倒不会有人往诸侯王的身上怀疑。
“所有人都想‘奉天子以令不臣’,却没想到天子放了几道虚假的烟雾,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选了一个合适的栖息之地。”
“你说这话,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戏志才睨了郭嘉一眼,语带警告。
哪怕他与郭嘉同样离经叛道,至少他知道有些事明面上绝不可说出口,
“天子的言行,也敢妄议?”
“这里只有你与顾郎,我只在你们面前妄议,有何不可。”
郭嘉丝毫没把这句告诫放在心上。顾至就不用说了,戏志才虽看着不好相处,却也不会随意攻讦他人,胡乱传播他的不敬之举。
“阿兄说得对,奉孝且注意一些。”
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即使大汉的楼房就快要倒塌了,可在它彻底倒塌之前,刘协到底还是天子。
在封建社会,封建王朝,不管心里这么想,明面上都得和光同尘。藐视皇权可是大罪。
郭嘉知道他们是好意劝诫,不再犟嘴。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郭嘉当即朝着顾至挤眉弄眼:
“顾郎,你的文若来了。郭某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什么叫“你的文若”?
顾至还未来得及因为荀彧的出现而高兴,郭嘉的神来之语让他险些被口水呛住,霍地睁圆了眼。
放了个大招的郭嘉没有多做解释,已同手同脚地溜远。
让顾至颇感意外的是,戏志才虽然没有像郭嘉一样说出奇怪的话,但他同样走得干脆:
“你与文若一同回去吧,我先走一步。”
“阿兄……”
望着戏志才眼中微茫的疑问,顾至顿了顿,到底没有问出“袁术攻打徐州是否与阿兄有关”之类的问题。
“无事。”
军营人多眼杂……下次再问吧。
戏志才却误以为他方才的挽留是因为惶惑与不舍,迟疑片刻,抬起手,轻轻在他的发顶触碰,一触即离。
“待凯旋而归后,你我再在昌邑聚饮一场。”
“好。”
顾至目送戏志才远去。片刻后,荀彧来到他的身侧。
不等他开口,荀彧便交代了曹操找他的原因:
“主公爱才如渴,想让我援引荐举。”
因为出兵豫州,想着颍川、汝阳名士众多,曹操想要挖白菜的毛病又犯了。
顾至很能理解曹操的心情。来都来了,不过来集个卡,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文若举荐了何人?”
“颍川陈群,陈长文。颍川钟繇,钟元常。”
又是两个曹魏名臣。只不过,因为三国中的人物太多,顾至对这两人的政治贡献与著名事迹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陈群是九品中正的提议者,还曾打过郭嘉“不治行检”的小报告;钟繇后来位列三公,是有名的书法家。
荀彧简单介绍了这两人,与顾至并肩走着,往住所的方向折返。
他与顾至的营帐挨得极近,平时找寻彼此只需走上几步,格外方便。
“去你帐中,还是我的帐中?”
“到文若帐中来一局手谈。”
“好。”
斜阳照落,在素色营帐上落下红晕,如若一个面红耳赤的看客。
同一时刻,远在豫州的张绣走进营帐,在一男子身边坐下。
“文和,曹操率领大军南下,似要征讨豫州。我们可要正面迎战?”
他身旁的男子正是谋士贾诩。贾诩貌不惊人,行止平和,谁都想不到,正是此人在长安搅出大乱,不仅让夺取大权的司徒王允身首异处,还让李傕、郭汜充当开路的利刃,白忙活一场。
听了张绣的询问,贾诩没有开口,只是在沙地上写下了一个字。
——等。
第87章 孙策周瑜
张绣不知道贾诩要他等什么。
他的叔父对贾诩极其钦佩, 张绣即便有着不同的想法,也只能将所有质疑压在心中,装出一副信服的模样。
如果只谈论近两个月的成果, 他对贾诩确实是有些信服的。
与李傕、郭汜决裂后带着他们全身而退,智取南阳,占据豫州,与陈王等人达成协议……
一桩桩,一件件, 至今为止还未出过差错。此人的眼光与计谋,的确非凡。
张绣听从贾诩的话,格外耐心地等着。他等到三天后, 曹仁率领青州兵包围阳安, 五天后, 临近县城发出求援的信件, 七天后,阳安即将失守——
贾诩还让他等。
张绣坐不住了。
他倒没有急冲冲地去寻贾诩,当面质问, 而是找到了自己的叔父,半真半假地抱怨:
“贾文和什么都好, 就是太喜欢故弄玄虚。每次向他问策, 他都不说出个所以然, 只告诉我要如何去做。
“譬如这回,曹操大军来势汹汹,我虚心地向他求教, 他却只让我‘等’。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得阳安城都要失守了,他还让我‘等’。等等等, 等他个阿翁。”
张济瞥了年少气胜的侄子一眼:“他与你说明前因后果,你就能懂了?”
叔父的话让张绣一噎,却还是犟着头:“那也总比一无所知强。”
“事以密成。何况,那些聪明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不是我们能懂的。倘若他向你解释了一个甲,你又要询问乙;他向你解释了丙,你又要询问丁。问来问去,无穷无尽,哪还有其他事可做。”
这话让张绣答不上来,可他仍然有话要说:“叔父,你就真的这么相信这个贾诩?万一他是在毫无根据地胡说,害我们失了先机,陷入被动的局面,那可怎么办?”
“那就被动。”
张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回味着口中的醇香,
“你可知董太师、王允、李傕郭汜为何守不住长安?”
望着张绣若有所思的侧脸,张济寓意深长地教导着唯一的子侄,
“不是因为他们缺兵少粮,更不是因为他们时运不济,而是因为他们身边没有得用的‘策士’,也不懂得分辨谏言,当自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
“这天下的奇才,多如牛毛,可这牛毛也分粗细。我们既然找到了其中最粗的一根,就该紧紧抓住,不要让牛毛折断,或是被风吹走。”
张济说得情真意切,丝毫没发觉自己的侄子露出古怪的神色,好似被他的形容呛了鼻。
贾诩那张平和内敛、胸有成竹的面孔在张绣的脑中浮现,慢慢长出牛耳朵与牛鼻子。而后,变成牛的贾诩从自己的屁股后方拽下最粗的一根毛,递到他眼前,粗声粗气地哞了一声:“抓紧了。”
张绣差点没因为这个遐思而笑场。他连忙板起面孔,静下心,恰巧听到了叔父的最后一句总结。
“西楚霸王何其强也,最终不过是一个败字。我不求在乱世中成就霸业,只愿能择一安身之地……”
张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惊疑不定地看向叔父:“叔父,你不会是要投靠那个曹操吧?”
“想哪去了。”张济嗔怪地摇头,“曹操不过侥幸得了一个兖州,哪里是什么值得投效的明主?就算以后不得已,不得不投靠曹操,那也是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