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达若是有事想说,不妨直言。”
荀攸于是直言:“可否让二公子暂时离开一会儿?”
顾至还未回答,阿猊便已先一步大喊:“不妥!”
见荀攸又一次沉默,阿猊还以为是自己喊得过于大声,显得语气不善。他连忙清了清嗓,学着曹昂说话的声调,努力救场:
“我与顾军师亲如父子,荀军师不必管我,尽可直言。”
谁跟你亲如父子?
顾至在心中吐着槽,只因顾念着阿猊的颜面,没有开口反驳。
“……”荀攸持续沉默着,将目光投向顾至,像是在催促他快点赶人。
顾至只当自己没看到,优哉游哉地站着,任荀攸目光灼灼,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最终,荀攸收回目光,忽然后退一步,并袖抬手,一揖到底。
不止顾至被这隆重的拜礼吓了一跳,身为小辈的阿猊更是脚下一弹,针扎般蹦到另一边,努力避开。
阿猊在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荀军师会做出这样的举措,他刚才就该自觉地避让。
谁能想到,荀军师平时看着闷声不响,连这种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荀攸的腰已弯下大半,被顾至托住臂膀,硬生生地止住。
“公达何至于此?”
熟悉的四个字让荀攸浑身一僵。想起自己曾经对荀彧说过的话,荀攸面上多了一分罕见的局促之色。
“攸无状,不仅胡思乱想,误解了顾郎,还口出狂言,拂袖而去……”
“……实际上你也没说什么狂言。”顾至公道地说了一句,可这句话并不能给予对方宽慰。
顾至瞧着荀攸的神色,不好再问荀攸之前到底误会了什么,是在气什么。
他怕他一旦问出口,眼前的大侄子就会和聊城那一晚的荀彧一样,只想独自面对着墙壁,好似多碰一下就会轻轻地裂开。
“既然是误解,公达何必自责。”顾至扶着荀攸的臂膀,让他直起背脊,
“公达若真的在意,下次我到你帐中做客,也拂袖离去便是。”
“……”荀攸被顾至这奇思妙想一哽,一时之间,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只得将目光转向一侧,从侍从手中取过竹篮,递给顾至:
“这是赔罪之礼……只是些许吃食,不值一哂,还请顾郎收下。”
如果是其他赔礼,顾至还真的不一定会收,但既然是吃食……
顾至看着眼前的竹篮,不由沉默。
虽然他确实喜欢美食……但是曹营的人,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迟疑只持续了片刻,顾至便接过了竹篮。
美食不可辜负……就这样吧。
见他接过赔礼,荀攸神色略松。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荀攸便带着侍从离开,原路折返。
顾至打开竹篮,里面盛着两道糕点,与一只玉壶。
他给阿猊分了糕点,打开玉壶的封盖,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清香而呛人。
竟然是酒?
“酒香醇烈,必是好酒。”
熟悉的声响从拱门的方向传来。
郭嘉神色倦怠,眼睛却是极亮,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玉壶。
“如此好酒,顾郎是从哪得来的?”
“此乃公达所赠。”
“公达?他倒是舍得。”郭嘉凑近玉壶,往壶中一看,见到了碧色且清澈的酒液,“顶好的竹叶酒。如此品相、香气,即使在荀家也不多得。”
顾至望着手中的酒壶,颇为不解。
他与荀攸之间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为什么荀攸如此郑重,又是行大礼致歉,又送格外珍贵的好酒赔罪。
早知道里面的“吃食”这么贵重,他刚刚就不该收下。
顾至看着手中的玉壶,犯了难。
退是不可能再退回去了,只能将错就错。可他又不会喝酒……
眼角扫到郭嘉眼巴巴的模样,顾至将玉壶递向一侧:
“我不懂赏酒,奉孝若是有意……”
“君子岂能夺人之美?”
郭嘉把黏在玉壶上的目光强制收回,
“何况,这是你大侄子孝敬你的,若是给了我,像什么话。”
听了半晌的阿猊终于忍不住询问:“为什么说荀军师是先生的‘大侄子’?他与先生又无关联。”
郭嘉的唇角挂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那自然是因为……”
话未说完,郭嘉就被顾至堵了嘴。
顾至往郭嘉口里塞了个硕大的糕点,硬生生地将他剩下的话逼了回去。
“唔?唔唔?”郭嘉艰难地将糕点取下,顺势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荀家的仆从做饭、做糕饼都很有一套。”
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嘴上却还打着趣:“顾郎果然有口福。”
“奉孝这些日子是否皮有些痒?我也略看过几本医术,可以帮你缓解一二。”
“……这倒不必。”
掂量着顾至的武力值,郭嘉决定见好就收,
“也不知这竹叶酒是何滋味。不如顾郎饮上一口试试?”
第94章 饮酒
顾至无动且拒:“我不喜饮酒。”
青色的酒液在玉壶中摇晃了一圈, 暗香涌动。
郭嘉盯着壶中的美酒,缓缓展开唇角。他的眼中带着堪破一切的了然,问得不慌不忙:
“是不喜, 还是不会喝?”
顾至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不喜。”
不知郭嘉信了几分,只见他接过玉壶,手法娴熟地晃动,让酒香散发得愈加浓烈。郭嘉将壶口凑到顾至的跟前,过于馥郁的酒气顺着嗅觉直冲而上, 只是闻着就莫名令人犯晕。
这点酒气自然不至于让人醉倒,哪怕明知道这是心理作用,顾至也还是向后退了半步。
“奉孝确定要与我两败俱伤?”
郭嘉听了这话, 反而笑得更欢:“再过一年, 顾郎就要及冠, 不学会饮酒, 以后如何与人应酬?”
“白吃白拿即可,何须应酬?”
郭嘉顿时一噎,哪怕明知道顾至是在故意胡说八道, 但对方每一回的胡诌,都能精准地让他失语。
“真的不喝酒?”
“不喝。”
“一口也不饮?”
“不饮。”
“那好。”郭嘉捻起瓶塞, 将手中的酒壶盖上,
“既然顾郎不喝, 这酒就归我了。我们到别部署衙的后堂坐坐,尝一尝糕点,说一说话。”
正捧着一叠糕点吃成花猫的阿猊立时探头:“走走走!我也去。”
阿猊刚挤进两人中间, 就被郭嘉按住头上的总角。
“二公子止步。”郭嘉笑吟吟地制止阿猊,“这是长者之间的聚会,小孩子不能参加。”
阿猊不满抗议:“你算什么长者?”
然而抗议无效, 因为授课练剑的时间早已结束。
“二公子,时间已到,你该散学了。”
阿猊敢与郭嘉对嘴,却不敢和顾至呛声。见顾至站在郭嘉那一头,阿猊将眼睛睁得浑圆,带着渴求与期盼,昂首仰望:
“先生,阿猊想去。”
郭嘉好整以暇地抱着肘,走到树荫之下,耐心等待。
顾至从竹篮中又取出几块糕点,垒在阿猊面前的碟子上:
“二公子,你应当明白一个道理。”
仰着头的阿猊抱着怀中沉甸甸的漆盘,做洗耳恭听状。
“卖萌,对我无用。”
“?”
阿猊听不懂卖萌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后半句代表着拒绝。
他垂头丧气地站着,抱着糕点碟子,一步三回头。
顾至与郭嘉心硬如铁地站着,已经一人一块,开始吃起剩下的糕点,没人在意他脸上的忧伤。
刻意流露出的不舍之态缓缓裂开,阿猊面无表情地抱着糕点,默默磨牙,脚步飞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