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二公子还真是冷酷啊。”郭嘉嚼嚼嚼。
“不及奉孝,奉孝怕是要被二公子惦记上了。”顾至嚼嚼嚼。
两个嚼嚼嚼的曹魏谋士,带着荀攸赠送的糕点与美酒,来到别部署衙的后堂,光明正大地摸鱼吃糕点。
顾至掀开竹篮,拿出放糕点的漆盘,发现盘子底下还垫着一块缣帛。
一旁的郭嘉眼疾手快地捡起缣帛,展开:
“此酒后劲大,不可多饮,每次小半杯,有养血安神、清热除烦、提神醒脑之效。”
念完上面的文字,郭嘉摩挲着下颌感慨:“还挺贴心的。”
不管是字条,还是美酒的功效,都展现了荀家人细致而贴心的一面。唯一的百密一疏,大概就是荀攸不了解顾至,不知道他从不喝酒。
顾至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捻起一块糕点,细细品尝。
虽然郭嘉往日和他一样喜欢胡诌,但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错:荀家侍从的厨艺确实很妙,不管是硬菜还是糕点都比别处好吃许多。
郭嘉从里间摸出一只酒卮,倒了一杯竹叶酒,浅浅摇动杯底。
他先闻酒香,抿了一口清酒,愉悦地眯起眼。
“配糕点哪能用水。大侄子的心意,你真的不浅饮一口?”
“我现在在吃的就是大侄子的心意。”
顾至并不上当,慢悠悠地咬着糕点,配着平平无奇的清水,
“公达特意留字提醒,‘此酒后劲大,每次小半杯’,奉孝倒满了一整杯,当心醉酒伤身。”
郭嘉不明白顾至为何经常出言提醒,阻止自己过饮,但他明白其中蕴含的关切,每回都从善如流地接受。
唯独这一次,郭嘉并没有将劝告放在心上。
“这壶竹叶酒虽然名贵,烈度与其他清酒并无不同。这样的酒,即使酒量一般的人,饮满了一壶也不会醉倒。像我这般千杯不醉的人,更难饮醉。”
顾至这才隐约地想起——古代的酒,度数其实不高。受酿酒工艺所限,此时的酒的发酵度数普遍较低。
虽然不知道具体大概是多少度,但既然曹操和夏侯惇能面不改色地喝完一小缸,郭嘉自称千杯不醉……大概,这酒也就一两度左右?
顾至嗅着清甜勾人的酒香,瞧着郭嘉惬意饮酒的模样,难得对酒的味道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还未喝过古代的酒,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如果是一两度的酒,也就和掺了少量酒精的咖啡、饮料差不多,他大约也是能喝的。
要不……抿一口试试?
郭嘉察觉到旁侧的目光,将卮中的酒一口饮尽,从竹篮中取出一只拇指大的玉杯。
“这应当就是公达为你准备的杯子,怎么样,要不要尝一口?”
顾至瞧着那只与现代儿童退烧药计量杯差不多大的迷你杯子,又看了看郭嘉手中那半个巴掌大的酒卮。
郭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传递着蛊惑:
“你就算现在不喝,过年时也是要饮椒、柏酒的。”
察觉到顾至神色的细微改变,郭嘉惊讶地睁眼,
“……你不会连椒、柏酒也没喝过吧?”
顾至没有回答,将目光转向一侧。
他不知道原主有没有饮过,只说他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多里,确实没喝过酒。
在东郡的那几个月,恰好赶上了过年。他虽然入乡随俗地买了椒、柏酒,但最后只是象征意义地沾了一滴,并没有喝。
犹记得当时,他与荀彧一同等候岁旦。荀彧往日里只敦促他饮药,在其他的事上颇为纵容。他说不能饮酒,便也只是让他和其他孩童一样用筷子沾了一滴,就把杯盏撤了。
郭嘉听不见顾至的心声,只百思不解地摇头:
“连小孩子都会在过年时沾一筷子椒、柏酒,莫非顾郎能一辈子不碰?”
“……我也沾了一筷子。”
郭嘉刚说完就抿了一口酒压惊,听到这句,险些没一口喷出。
他连连呛了几声,有些想笑,但又怕被打:
“这……要不,这竹叶酒,你也沾一筷子试试?”
“……”
片刻后,堂屋传来郭嘉嗷嗷的大叫。
“虽然不会医术,但我确实学过正骨的本领。”
郭嘉起初喊着痛,等顾至松手后,他动了动肩、背,竟觉得舒坦了许多。原先因为伏案久坐而隐隐酸痛的肩背此刻前所未有的通泰。
“感谢顾郎妙手回春,我敬你一杯。”
郭嘉提起玉壶,往硕大的酒卮中倒了个满杯,又往鼻噶大的玉杯中倒了个半满。
“请。”
这正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顺便尝一尝。
顾至真的就很顺便地抿了一口酒。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并不呛口。如果再加一点气泡,倒真的很有肥宅水的感觉。
他两口就将杯中的竹叶酒喝完,郭嘉又给他续了一杯,问:
“如何?”
“味道不错。”顾至实事求是地评价。
这含酒小饮料,要放在现代,多半能成为酒吧、咖啡店的爆款。
郭嘉见他没有丝毫饮醉的模样,放心了几分,随口询问:
“顾郎这正骨的本领是从哪学来了?我也去学一学,以后我们就能相互正骨,缓解背痛了。”
因为杯子太小,含酒小饮料又一次被顾至一口饮尽。
“和掌刑的酷吏所学。”
“……”刚才那个真的是正骨术吗?不会是体无完肤术吧?
一想到刚才那正骨术可能是某个逼供手段的改良版,郭嘉就熄了拜师的心思,再次将两个空杯子倒满。
“这糕点吃多了有些腻,喝点酒压一压。”
三杯饮尽,郭嘉再次将酒杯倒满。
“公达未免多虑,我瞧着这酒并无后劲,来,顾郎,我们再饮一杯。”
五杯饮尽,壶中空空。
郭嘉放下酒壶,摇头:“唉,这酒,好喝归好喝,却跟喝水一样,毫无微醺之感。”
他捻了一块糕点,看向顾至:“顾郎,你醉了吗?”
“并无。”
“我也没醉。”
郭嘉摇着头,看着眼前的糕点分裂成八块,天女散花般掉在地上,
“好酒,好酒……”
话语未落,他蓦然砸向桌案。
顾至伸手挡住,避免郭嘉磕肿脑门。
未过多久,荀彧走进堂屋。
他看到郭嘉正一动不动地伏在桌案上,面部朝下,双手向前平举,搭在耳侧。
顾至则坐在郭嘉身边,眸光清淡,神色平静。
芬芳的酒气萦绕在鼻尖,似曾相识。荀彧认出酒香的来源,在附近扫视了一圈,从桌脚的边缘找到一只眼熟的酒壶。
“奉孝莫非醉了?”
荀彧拾起玉制酒壶,里头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他饮完了十年份的竹叶酒?”
“正是。”
杯中的清水折射着细碎的光晕,顾至抿了一口,眼中含着审视,转向荀彧,
“你是何人?”
咣当——
刚从地上拾起的玉瓶再次掉落,在茵席上滚了两周。
脆亮的撞击声狠狠撞在心尖,荀彧蓦然抬眼,跄踉而望。
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迷失的思绪停留在戏志才那一日的坦言。
失心之症……莫非……
荀彧尚未从惊怔中回神,顾至已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起身挨近,在他的耳畔喷洒酒气。
“请问你,见到我家的文若了吗?”
第95章 醉酒
提在半空的心缓缓落下。一只轻柔的手抚平心口被捏出的褶皱, 涂上了一层糖水。
荀彧嗅到熟悉的酒气,这才意识到顾至也喝了酒,刚才那声“你是谁”不过是醉酒之语。
顾至看似平静清醒, 脑袋却迟钝地好似在泥地里打滚。
见荀彧久久没有给出答案,他松开衣袖,冷不丁地捧起面前之人的脸,在对方细碎摇曳的瞳光中,认真端详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