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大学时,与循环有关的电影他不说看过百八十部, 也有四五十部。
这些作品大约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类似《恐怖游轮》的无解型循环,另一类则需要达成特定的条件才能终止重启,例如完成使命、解开谜题、改变悲剧、熬过关键的时间点等等。
如果他真的在这个世界“重启”了很多回,他一定会按照这类作品的套路反复尝试,直到找到最合适的选项。
顾至重新翻阅竹简,盯着“招募新兵”这几个字。
他醒来的时机已无限接近于原著的开头,如果竹简上的第二条规则是正确的,那么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重启”。
最后一次……
顾至心中微沉,反复重读前文,试图寻找被他遗漏的线索。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排除摆烂的八周目,他后面应当做过九次尝试。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经历这么多次尝试,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更不可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竹简厚重如铅,沉得难以握持。
他攫紧竹简,从竹简的首段开始,逐字逐句地重读,在背面有关荀攸的注释中看到一句话。
[荀氏之心结,皆在己身,非惟外物。]
文若的心结,也在己身。
意识深处短暂地划过一道流光,顾至想抓住那道思绪,却怎么也捕捉不住。
少许模糊而纷乱的画面兀然浮现,迸裂四散。
他靠着墙脚坐下,抱着膝,将头埋在膝前,极力回想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应该是一段重要的记忆,破局的关键,或许就藏在那些画面中。
“……”
隐约觉得自己记得但就是想不起来的感觉,像极了高考最后十分钟,死活想不起数学公式的烦躁。
他埋着头,抓着鬓边的碎发,一遍遍去捕捉那道灵感,一次次折戟。
碎发被他薅掉了几根,在他把自己的鬓角薅秃之前,一双温暖的手蓦然抱住他的肩背。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涌入耳中,仿若隔了一层坚冰,模糊难辩。
“阿漻……阿漻!”
被压得发酸的面颊被一只温热的手小心抬起,荀彧跪坐在他身前,眼中摇曳着焦灼的火光,
“你身上哪一处不适?哪里疼?”
炙热的温度触及腕骨,欲要替他把脉,被顾至反手抓住。
他抓得极紧,几乎要在荀彧手上嵌出一道伤痕。可荀彧无暇顾及疼痛,只愈发焦炙。
“我去找疾医来——”
“文若,我无事。”
顾至彻底回过神,下意识减轻手中的力道,却仍然握着,没有放开。
另一只手将竹简扣在怀中,藏在衣领间。
“方才只是做了噩梦,一时未能回神。”
荀彧面上的担忧并未消散,比往日少了几分血色:
“当真无事?”
为了证明没事,顾至极其麻溜地起身,力气之大,连半抱着他的荀彧都被“滋溜”一下,被带得站了起来。
被迫站起身的荀彧:“……”
荀彧好似有话想说,但他终究咽下口中的难言之语,反扣住顾至的手腕,专心把脉。
等核实脉象,确定顾至并无大碍,又见顾至的脸色与神情已恢复正常,他才放下心,伸手拂去顾至额前的汗水。
“严冬腊月,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前额传来的热度轻柔而温缓,抚平所有的惊悸与彷徨。
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对上那双格外专注,仿佛只看着他一人的栗色眼瞳,顾至攒紧怀中的竹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
“文若这般待我,若我动了心,可如何是好?”
落在他前额的长指一顿,荀彧眸中的光影明灭缭绕,无声照映着他的身影。
沉默持续蔓延,顾至不由后悔刚才的冲动。他正想找个理由把话收回,就听荀彧平缓而郑重地开口。
“彧双亲大故,家中有四位兄长,今岁二十又三,尚未婚配……”
似曾相识的话语娓娓而出,顾至一字不漏地听着,神色几变。
类似的话,戏志才也说过一回。
当时戏志才因为误解了他与荀彧的关系,向他介绍荀彧的家庭状况。而现在,荀彧忽然开始自述,莫非——
好不容易冷却的思绪再度混乱,顾至怔怔地望着那双清透恳挚,满载着他的眼,听着耳中的泠泠之音。
“所以……”
所以……什么?
荀彧停顿许久,眼睫微微振动,垂落一片轻软的倒影,
“……”
沉默,仍然是绵长而空旷的沉默。
顾至的所有思绪都被凌乱的信息占满,一侧是前路未知的轮回,另一侧是郑重而克制的自述。
[我要救他。]
[荀氏之心结,皆在己身,非惟外物。]
文若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心念交错。
原著线关于几个谋士的结局,都遵照了历史,与史载大差不离。
《大魏枭雄志》中并未详细记载荀彧的离世,只遵照212年这个时间点,将这件事模糊地带过。
而在史载中,关于荀彧的死因有着两种说法。
以忧薨,以及……隐诛。
[荀氏之心结,皆在己身。]
他与荀攸的死,更多在于内心的症结。
顾至盯着眼睑下方细微颤动的倒影,上前倾身。
心存死志之人,大多对世间了无牵挂。
如果,让文若始终留有牵挂,是否就能……
他几乎生出一个卑劣的念头,这个念头如野草般滋长,捆缚全身。
顾至抬起手,搭在荀彧的颈后,伴着彼此清晰的呼吸,缓缓靠近。
荀彧没有动弹,更没有后退。他蓦然抬眼,澄澈的瞳孔倒映着顾至的眉眼,盛着煌煌日光。
当呼吸挨得极近,唇瓣之间只剩半寸距离,顾至看不清荀彧的神色,唯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一丝愧疚与犹豫涌上心头,顾至压下心中的杂念,缓缓贴上那片唇。
他的唇冰凉而干燥,极轻地拂过温热的唇瓣。
一触即离,顾至正要退开,却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他的背,延续了这个若有若无的吻。
……
十二月,各地准备腊祭,焚香点烛,格外热闹。
这份热闹,不仅来自忙于腊祭的民众,更来自各州的州牧与太守。
幽州传来刘虞被杀的消息,杀死刘虞的正是公孙瓒。公孙瓒在诛杀刘虞之后,自领幽州牧,除了辽东、中辽、辽西三郡被公孙度占领,其余地界都落入公孙瓒的手中。
袁绍收到刘虞的死讯,当即让身为记室的陈琳写了一篇檄文,痛骂公孙瓒的无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袁绍想与幽州开战的意思。
公孙瓒夺取了幽州,却不得民心,本就心烦。这时袁绍主动来招惹他,公孙瓒岂有不管之理?当即与青州的吕布结了盟,意图两面夹击,从河间、清河切入,截断袁军在渤海郡的补给。
袁绍被气得两眼发黑。
“吕布这奸邪小儿,昔日我放过他的青州,饶他一命,他竟如此回报于我!”
怒骂声中,袁绍的谋士与他同仇敌忾,唯独荀谌一言不发,在人群中走着神。
袁绍这番指责毫无道理。他本就与吕布有一些旧怨,后又偷袭青州,就算最终因为曹操谋士的劝阻而撤了兵,没给吕布造成太大的麻烦,那也算招惹了吕布。
吕布不记恨他就不错了,岂能指望吕布“知恩图报”?
荀谌心中不认同,并未贸然开口。他的思绪胡乱游走着,突然想到了青州那回——由曹操派来的使者——那个以玉簪固发的少年。
那支玉簪的材质与纹路太过眼熟。他曾在家学的堂上,睖睁着眼,对着五弟的发簪整整看了十年,即使那支玉簪被重新打磨过,改了形状,他也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再看那打磨的手法……同样透着诡异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