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齿间再无腥气, 荀彧谨慎地退开,被1干涸血液黏连的唇带来一份拉扯的钝痛,被他压在心中。
“是我说错了话, 惹恼了阿漻。”
他小心地触碰唇瓣上的殷红,见血确实止住,方才舒了口气,
“时候不早了,阿漻早些休息。今日先在里间将就一晚。”
他原打算送顾至回卧房,但因为刚才的耽搁,此刻已接近子时,只能就近安置。
荀彧心中尚有一些未能开解的事。等带着顾至进了里屋,牵着他躺下,荀彧在一旁小坐片刻,缓缓起身,正要道别。
顾至从厚实的衾被中冒出头,眼巴巴地盯着荀彧:
“头痛。”
荀彧足下一滞,坐回榻边:“哪一侧疼?”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及他的前额,被顾至一把抓住。
顾至抓着那只手,放在自己胸膛左侧。
“这儿疼。”
分明说着头痛,指向的却是心口。
垂落的睫毛隐约颤动,荀彧看向顾至,见他面色如常,不似真的病痛,只一双眼静静地与他对视,带着几分迷茫。
隔着单薄的里衣,仿佛能触碰到胸膛的肌理,随着呼吸起伏。
“是因为阿漻难过,这儿才会疼?”
“我现在不难过,”
顾至仍然盯着他,突然露出温县城外,当着曹操的面做出的虚弱神态,
“只是觉得很冷。”
半点都不认真的表演,轻而易举地揪住他的心。
这份示弱,与在曹操面前的表演极其相似,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木榻太冷了。”
极致的暗示顺着指尖的温度逆流而上,传入大脑。
顾至拽着他的手,不让他有离开的可能。
荀彧垂着眸,颤抖的眼睫散落着碎影,在面上摇摆不定。
这里不是无榻无衾,担心他受凉的聊城,也不是刺客走动,牵挂他安危的营帐,更不是昏昏酒醉,担心他醒来不适,却无人照顾的后堂。
既已确认了心意,又岂能……岂能留下。
察觉荀彧的避退与迟疑,顾至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
“那一日,我在龙亢的河边醒来,也是这般冷。”
被压在胸口的手骤然一动,反握住他的手。
“署衙没有火炕,后背真的很冰。”
“……”
“冷得胸口都在疼。”
正月严寒未退,夜晚确实有几分冷意。
只是这间内室狭小,避风温暖,又有厚实的纩被,着实冷不到哪儿去。
荀彧明知顾至是在夸大其词,可掌心泛着凉意的指节仍让他生出无限忧虑。
“我留下。”
顾至当即裹着衾被挪向里侧,在外侧留出一道宽敞的空间。
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句话。
荀彧不禁哑然失笑,将褪下的外袍挂在木架上,吹灭油灯,躺在顾至身侧。
温暖的衾被海浪般将他吞入腹中,一只冰凉的手满足地搭在他的腹前。
荀彧身上已然恢复了温度,一如既往的炙热,比顾至留在现代的那只热水袋还暖。
顾至察觉到掌下一瞬的僵硬,原本松软的肌肉因为紧绷而变得梆硬。荀彧一动不动,笔直地躺着,像是落入沼泽的迷途之人。
一个微小的坏心思,在本该睡觉的夜晚咕噜噜冒出。
汉服交领右衽,顾至正巧躺在荀彧的右侧。
他收回搭在荀彧腹上的那只手,等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放松,再悄悄绕过衣带,将凉飕飕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入交领之内。
冰冷的手触碰到滚烫的肌理,耳旁传来一声极为克制的抽气,旋即,一只手隔着中衣,按住他挠痒痒的手。
黑夜之中,荀彧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比不久前更加喑哑。
“阿漻,你应当睡了。”
顾至回答得理直气壮:“睡不着。”
“睡不着也当闭着眼,好好休息。”
莫名辨认出其中的一丝恼意,顾至目光游移,准备收手。
然而他的右手,被荀彧隔着衣襟,牢牢地按在炙热的胸膛上,竟无法收回。
“……手脚僵冷,阳气有失,则不易入睡。阿漻在我这暖一暖,一会儿便能睡着。”
手心还未被传递的温度捂热,顾至的面上便先一步出现上火的燥意。
他的右手被荀彧的左手按在衣领之内,无所适从的左手在两人之间的狭小空隙中蜷缩,被另一道温暖覆住。
荀彧的右手又盖住他的左手,炙热滚烫的热意驱走严寒,本就温暖的衾被变得愈加燥热。
顾至莫名有几分不自在。
他无法断定异样的来源,只因为这道让浑身都舒展开的暖意,下意识地往“暖炉”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同样冰冷的下肢被温暖引诱,无意识地搭在温暖的中裤上。
与他相握的手骤然收紧,顾至察觉到身旁之人的僵硬,亦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僵成一团。
安静的夜晚,心跳声也被随之放大,衾被中两块僵硬的人形物各自僵硬了许久。不知过了几刻钟,荀彧忽然松手,揽住他的腰,让他以尽可能舒适的姿势缩在他的怀中。
“睡吧。”
被环绕周身的温暖包围,顾至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然而,他才刚闭了会儿眼,就沉沉地睡去。
一夜好眠。
当顾至醒来时,天色微明。
温暖的手仍然环在他的腰侧,浑身都是暖融融的热度与安眠舒适的香气,让他不愿睁眼。
直到逐渐清醒的大脑带来昨日的回忆,顾至才蓦然惊醒,怔怔地看着眼前交错的衣领,与白色中衣之间的另一片白。
这个视角似乎似曾相识。
“……”
昔日,在聊城某个小破房子中,他似乎做过一模一样的“梦”。
回想着那时的情景,顾至的面色逐渐变化。
或许……不是梦?
在第二次醒来时,他靠着文若的肩,在那之前,他确实在朦胧醒来时见到与刚才类似的视角。
莫非,那一次,文若就像昨晚这样……
莫名的热度涌上不甚清晰的大脑。在一片朣朦中,顾至悄悄移动,想要退出这个怀抱。
然而,一抬头,就落入一双清澈温柔的眼中。
一句晨起的问候还来不及说出,温热的触感便已覆在他的唇上。
“阿漻,早。”
顾至的脑中一片空白。今天,陷入泥沼地的迷途之人是他。
那日,他用错误的暗示与荀彧确定了关系,后面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人的相处反而多了几分距离感。
荀彧大约认为他在纠结适应,只是偶尔牵拉他的手,再无别的动作。似亲吻一类的亲密行为,只停留在了第一日。
可——
在顾至走神的时候,那片温暖再次覆上前额,本就不甚明晰的思绪愈加混乱浮沉。
从昨天开始,一切都乱了套。
或许是出于宽慰,或许在传递温暖与爱意,或许是为了抚平彼此的疼痛,从昨晚开始,绵延不绝的亲吻始终持续着。
若说昨夜是因为彼此情绪起伏不定而失控,那么今天——
交错的呼吸中,顾至抓着指尖穿落的乌发,在不知名念头的支配下,揽着荀彧的后颈,仰头触碰那一片唇,亲吻着昨天留下的印痕。
——他为什么,还是这么想亲吻文若呢?
一道模糊的念头,隐隐欲出,不敢断言。
当他疲累地躺在荀彧怀中,将自己从竹简上获得的讯息如数告诉荀彧,天色已然大亮。
他们一整夜躺在署衙的里屋,偎依在一处。如果不是今天外间的同侪休沐……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出于以往的经验,顾至总觉得此刻会出现一只郭嘉,但他此刻实在打不起精神考虑这些。
昨天耗费了太多心神,又睡得太迟,此刻他半点也不想动,被荀彧压着吃了朝食,就又懒洋洋地回到被窝,补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荀彧为他带来正餐,还带来了两卷空白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