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盯着两卷空白竹简,不明所以。
“阿漻可否陪我一起写信,写给二十年后的阿漻……与二十年后的我?”
听闻此言,顾至不由一怔。
……
初平三年(192年),三月。
袁绍被公孙瓒、吕布夹击,捉襟见肘,不得不向曹操求援。
曹操不愿袁绍败在幽州的铁骑下,当即让夏侯惇领兵,带着粮草向北支援。
吕布与曹操的联盟就此破裂。
为了清理南部的隐患,不在关键战役中腹背受敌,曹操与曹仁、夏侯渊一同率领大军,包围豫州,清剿张济、张绣。
曹操在与张济、张绣的对战中连连告捷。
恰逢此时,张济因旧疾复发,猝然离世。张氏率领的西凉军从此军心涣散,一蹶不振。
因为孙坚横死,张绣失去最有力的盟友,孙氏残部自顾不暇,陈王又态度不明,只得俯首,向曹操乞了降。
初平三年,五月。
曹操成功占据豫州,成为第一个统辖之地超过两个州的诸侯。
至此,兖州、豫州、徐州西部两郡,皆纳入曹操之手。
第103章 刘协
为了稳定豫州局势, 曹操带着亲信出城,亲自受降。
城内,顾至看着马小郎设计的龙骨水车, 逐渐神游。
当初被他与曹仁从温县救出的小孩,果然是翻水车的发明者,马钧。
这位未来的曹魏大发明家,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直直地望着他, 仿佛在等待他的点评。
身旁的荀彧见他神色有异,低声询问:“可有妨碍?”
顾至回过神,缓缓摇头。
他已将竹简上的记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荀彧。荀彧问他“可有妨碍”, 是想问这件发明是否会对世界的稳定产生影响。
“此为必然。”
龙骨水车本来就是马钧发明的东西, 是史书上铁板钉钉的存在。
现在虽然提前了几年, 但也不算违背这个世界的逻辑。
另一侧的戏志才舒展了眉峰:“那便好。”
当顾至探知真相, 得知戏志才拒绝相认的真正缘由,第二天,他就找志才开诚布公, 化解了彼此的心结。
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三人时常聚在一起商讨破局之法。讨论得多了, 现在只要其中一人隐晦地提个一言半语, 就能被彼此意会。
这让他们在外交流变得方便, 却让和他们一起过来的郭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郭嘉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满脑子都是“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的疑问。
他们每天都碰面, 不久前他还参加了顾至的及冠礼,怎么一不留神,就与他们格格不入了。
“无他。”出于一些考虑, 顾至决定对郭嘉隐瞒这个秘密,
“只是觉得此物能解决灌溉的难题,于民有利。”
郭嘉哪能察觉不到顾至的隐瞒。他先走到顾至身前,沉痛地摇头:“顾郎,你变了。”
又走到荀彧身前,痛心地晃脑,“文若,你也变了。”
在两次感慨后,郭嘉仰头哀叹:
“你们怎么都变得跟某人一样,专打哑谜?”
戏志才:“……”
不用猜,他都知道郭嘉口中的“某人”指的是谁。
顾至担心郭嘉再这么说下去,等下次吃咕咚锅的时候,他的碗里除了蒜头和姜片,怕是什么也不剩——遂上前两步,帮郭嘉把脑袋复归原位。
顾至转向马小郎:“主公曾多次问及季郎,不知季郎可愿在曹营效力?”
他几次用“年龄小”这个理由挡回曹操的询问,可这毕竟是马钧自己的事,得让他自己做主。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见马钧唇角微动,顾至又补充了一句,“实话实说便可。若你不愿,我自有办法替你回绝。”
迟疑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马钧像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往日有些口吃,不善言谈的他,此刻流畅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愿为主公出力,并不勉强。”
“如此,这个‘龙骨水车’的构图,应当由你亲自交给主公。”
马钧郑重颔首,慌手慌脚地抹平沙地上的痕迹。
六月,曹操带着招降的张绣回到城中,还带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陈王刘宠与天子刘协。
曹操将两位贵人迎入府内,将自己的居所让出来给天子居住。
包括顾至在内的众多谋士前去朝见天子。
天子刘协坐于上首,按照时令穿着赤色深衣,头上戴着十二旒的冕冠,年纪轻轻,就已初具气势。
隔着碎散的玉珠,他垂眸望向众人,眼中带着几分笑:“诸位皆是忠臣良将,不必多礼。”
陈王刘宠站在天子左侧下首,先前受命假冒天子的使者梁栋站在天子右侧下首,仿佛忠心耿耿的护卫,稳稳守卫着天子的安危。
站在稍远处的曹操,起先并无旁的想法,这时见到这个画面,眼中不由一闪,即刻垂眸,盖住其中的异样。
其他人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唯独顾至,眼瞳收缩,心脏砰砰跳动,垂在衣袖内的手隐隐颤抖。
身边的几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同时上前,或用身躯遮挡他的神情,或用身躯遮挡他的袖口。
荀彧栗色的眸中现出一分隐忧,却无法在眼下询问,只能借着郭嘉与戏志才的掩护,蓦然握住顾至的手。
微颤的指节被稳稳地抓着,仿佛被赋予了力量。
顾至逐渐平复心跳,眼中剧烈收缩的光逐渐趋于平稳。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反握住那只手,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
本以为那只手会就此放开,却未想到,直到觐见结束,那只宽实而炽烈的手都一直拉着他。
等结束觐见,回到衙署,荀彧立即询问:
“今日……莫非有什么不对?”
顾至还未从那近似PTSD的应激状态中走出,困惑地蹙眉:“我亦不知。”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见到刘协的那一刻,突然浑身反常,像是被激起了防御系统。
按照常理推断,这很有可能与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文若……当小心天子。”
这是不恰当的言论,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大不敬的错误。
但顾至说得毫不犹豫,丝毫没有避忌。
荀彧在他开口的那一刻,便已猜到他想说的话,及时抬手,掩住最后的两个字。
“此事不可在人前提及。”荀彧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只郑重地提醒,
“阿漻今后……也当避着些。”
待结束密言,门外正好传来郭嘉响亮的声嗓:
“顾郎,文若,我可否进来?”
顾至拨开竹帘,看向门外之人:
“奉孝何时变得如此客气?”
“这不是担心你们二人在屋中……不愿他人打扰,这才有此一问。”
那诡异的省略号是怎么回事。
拨开竹帘的手险些一松,顾至看着郭嘉,似笑非笑地回应:
“既然知道‘打扰’,就不该多此一问。”
眼见顾至对于他的调侃愈加淡然,几乎难以再撩拨分毫,郭嘉心中深感可惜,却也没忘记来意,进了署衙的屋内,轻声询问:
“无事罢?”
“无事。”顾至心中一暖,在他身侧坐下,
“主公那边可有吩咐?”
“并无。”郭嘉取过旁边的青铜水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们是主公名下的幕僚,并未在朝中任职。只文若与公达——”
郭嘉往荀彧的方向瞄了一眼,饮下杯中的水,
“他二人应是逃不过天子的任命。”
被天子任命,倒也无妨。只是天子的心思难猜。先前这位惹出失踪的大乱,在各州上演“真假天子”的戏码,如今主动出现,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