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乎压抑的寂静中,只有急促的呼吸与猛烈的心跳声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才传来一声更加沉抑,近乎颤抖的低语。
“抱歉……”
所有无声的挣扎,都结束在那道低语之中。
顾至一动不动地坐着,后背贴着炙热的温度,沿着腰际传到前方。
可他等了许久,只等到又一次的沉默。
他亦沉默地垂眸,平静地道:“放手。”
腰间的手愈加收紧,他再一次开口。
“荀侍中,放手。”
那双手仍然不曾放开。
他好似听到一声不甚清晰的冷笑从自己的胸膛中发出。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迟钝得惊人,却又带着难以想象的清醒。
顾至扯断腰间的革带,环在身前的手随着断裂的束带向后挪移了些许,被他轻而易举地挣开。
他往前疾走了数步,撞上竹制的屏风,在随着屏风倒地之前,被一只手重新拽回。
那只手环住他的背,又有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脸,温热的吻重新落在唇上,将言语不能描绘传达的情感全部寄托在行动中。
他怔愣了片刻,唇上的力度便进一步加深,似要将他整个人覆没。
呼吸逐渐变得迷乱,令人透不过气。
不知何时,他的后背已抵上冰冷的墙,与前方炙热的身躯一前一后地堵住他的去路,令他无处可去。
在冰火两重天中,被夺走的呼吸短暂地回来些许,带着浓重哑意的声嗓在他唇上辗转。
“我只怕伤到你。”
在昏沉的酒意与令人沉沦的情愫中,顾至几近无法思考,却还是本能地抱紧身前之人。
“无妨。”
温柔的吻再次落下,这一回多了几分克制。
这一夜,顾至一直处于半醉半醒之间,意识上上下下地起伏,直到陷入一片漆黑。
他做了一晚的梦,梦中的他坐了一晚上的过山车,坐得头晕目眩,腰背酸胀。
第二天清晨,当他睁开眼,他正蜷缩在一个熟悉且带着馨香的怀抱中。
强烈的光线从窗棂的缝隙照入屋内,有几缕落在木榻上,一点一点地向木榻上攀爬。
经历短暂的迷蒙,顾至感受着大脑因为宿醉而产生的疼痛,零星的记忆碎片涌入大脑,赶走了昏沉的意识。
他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顿时,后背寒毛竖起,恨不得连夜扛着马离开地球。
早就说了饮酒误事,看看他昨天都说了什么。
一想到他在荀彧面前说什么“强求”“占有”的字眼,他将恨不得脚趾抠地,抠出一个五米深的大坑,把自己埋进去。
因为宿醉而发软的四肢顿时变得无比僵硬。他独自僵直了片刻,稍稍往旁侧挪动几寸,却因此惊醒了身侧的人。
荀彧似乎疲累至极,只睁眼确认了他的存在,便轻柔地吻了他的额头,埋在他的颈肩,像是贴着抱枕一般,继续沉睡。
这般变故,让顾至不敢再动弹。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试图从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中找到更多讯息,却一无所获。
昨天他撞上了房中的那一架屏风,即使察觉不到疼痛,身上也难免有些滞涩之感。又或许是被酒精影响,他此刻手脚酸软,稍有些使不上力,但这些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顾至骤然想起荀彧昨天让他“莫强求”的话,眉宇紧皱。
自从随军归来,他一直都在荀彧身侧,荀彧之前并无异样,这些微的心事,来自最近的半个月。
若要说有什么因素让荀彧心神动摇,大概率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又或者,刘协、曹操与他说了些什么。
顾至在心中给这两人记了一大笔,决定等荀彧醒来后,再好好询问一番。
均匀的呼吸落在颈侧,略微有些发痒,但他忍耐着,没有挪动,以免再次将荀彧吵醒。
文若大约是忙于公务,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上好觉,方才如此疲累。
顾至如此想着,不禁对曹操多了几分埋怨。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为荀彧申请几天假期,让荀彧好好休息,倏然,脑中划过模糊而零碎的片段,让他再次僵滞。
刚刚那个,是什么……
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僵滞的躯体逐渐木化,风干,几乎要化成碎片被风吹走。
半晌,他终于将风中凌乱破碎的思绪重新拼凑完毕,却仍然僵硬着,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那些模糊零碎,但让他呼吸急促的画面。
模糊而晃动的画面中,几滴汗水顺着流畅的下颌滑落,面前的人咬着一条黄色的丝绦,甩到一旁,而后覆身,亲吻着颈侧,游走到锁骨……
带着几许莫名的燥热,顾至悄悄伸手摸向颈侧,那里空荡荡的,没有摸到任何物什。
系在颈部,吊着玉坠的丝绦,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所以那些画面,是……
想到那些零星画面的后续,顾至抬手捂住眼,越是不敢深想,涌入他脑中的碎片便越是繁多。
他……大约明白文若为何会如此疲累了。
顾至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乱糟糟的思绪中一直清醒地躺上几个时辰。可不知道是不是宿醉的缘故,在凌乱的画面中,他竟很快产生困意,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这一次,他没再做什么过山车的梦,而是梦见自己穿着武官的朝服,披着赤色滚黑边的袍衣,停在廊下。
他的对面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玄衣皂履,墨发缁冠,正在与他说些什么。
顾至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与那人相对而立,辨不清神色。
他想靠近一些,听清两人的谈话,可不管他怎么靠近,眼前的一切都被死寂笼罩,听不到任何声响。
画面一转,长廊变成宫殿。
天子坐在上首,向他进酒。
他站在原处,正要拿起石桌上的酒卮,身旁的人已先他一步,取过离他更近的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人同样玄衣皂履,墨发缁冠。顾至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不知为何,顾至的心忽然跳得极快。他想要夺过那杯酒,但这一处无声的世界无法被他触碰,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世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顾至不知道这个梦境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那杯酒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僵在原地,盯着这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阿漻……阿漻?”
急切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将他一步步地从黑暗中扯离。
顾至蓦然睁眼,紧紧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眼瞳一寸寸地紧缩。
他的面色略有些泛白,荀彧急切地抚着他的额,神色焦灼。
“身上有哪一处不适?有哪一处不妥?”
顾至盯着荀彧看了半晌,直到荀彧再次着急询问,他才蓦然回神:
“无事,只是被魇着了。”
他抓紧身侧的那只手,刚移转视线,就察觉到眼角被一道温热擦过。直到那道温热淌到耳边,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不等顾至怔神,伸手将莫名其妙出现的液体拂去,已有另一只手先他一步,为他揾去眼角莫名落下的泪水。
“那只是一个梦,绝不会成真。”
温声宽慰从耳畔响起,轻柔的吻落在眼角,抿去上面未干的泪渍。
“昨日……可有不适?”
顾至正想着那个死寂的梦境,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沉邃的思绪一扫而空,只剩下面上的热度。
他不由清了清嗓,若无其事地道:
“什么昨日,文若可否说得更清楚一些?”
第124章 后续
这话让荀彧陷入短暂的迟滞, 说不出应答的话。
他的面上罕见地出现几分局促,抱着顾至的手不自主地缩紧。
可当荀彧捕捉到那道游移的目光,便明白顾至并没有完全忘记昨天发生的事, 刚才只是故意这么说。
他没有拆穿顾至的伪装,从枕下取出缀着青玉的丝绦,为他系上。
“时辰不早,先用过朝食……我再与阿漻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