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十分寻常,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顾至的脑中始终闪现着昨天的画面, 不可避免地想歪了些许。
他倒掉脑中的废料,离开床榻,准备穿衣洗漱。
待看到地上断成两截的腰带, 顾至沉默了几息, 实在想不起昨天是什么时候扯断的。
荀彧走到他的身后, 双臂绕过他的腰, 将一条全新的帛带扣在他的腰间,以半指长的玉勾固定。
望着蹲在身前,而整个出现在视野中的墨发, 顾至脑中再次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
画面中的他,指节穿入垂落的墨发, 指骨紧挨着眼前之人的后脑, 因为找不到重心, 只能紧紧揪着那几缕发丝。
略高一些的视角让他的面颊无力地贴着眼前之人的前额,奇异之感席卷全身,几乎抽去了他全身的气力。
而后, 他背后覆上了一层外袍,被抱着去了隔壁的偏室,偏室的炉上备着热水, 放置着浴桶,正是洗漱之地……
想起自己在洗沐的时候也一直扒着身边之人,不肯从他身上离开的无赖之举,顾至决定将这件事选择性地忘掉,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等两人穿好衣,顾至拉开房门,一眼就看到站在院落最远处劈柴的炳烛。
见他与荀彧出门,炳烛问了声好,目光却矮矮地垂着,并不与他们对上。
瞧着炳烛略有些躲闪的模样,顾至无声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等他生出退意,身旁的手已被紧紧攒住。
“朝食已备好,放置在堂屋,先去用餐。”
顾至几近同手同脚地跟着荀彧往堂内走,身侧的荀彧看出他的别扭,低声解释。
“炳烛未曾看到你我在房中……之事。只是你与我今日双双告假,在卧房迟迟未出,昨夜又用尽了偏室的热水,他应当猜到了几分。”
这几句解释丝毫不能宽慰顾至紧绷的内心,他此刻只想找个布罩给自己套上,只留眼睛前的两个孔,把自己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套住。
今天的朝食显然也出自炳烛之手,一如既往地丰盛美味。只是顾至心里存着事,再美味的食物,今天在他口中也难免寡淡了几分。
他绝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后悔,在那泛着燥热的不自然中,他甚至感受到了深切的喜悦。
只是……只是……
他也说不出此刻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若早知道昨天……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
脑中零星的回忆愈加清晰,他清楚地想起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溢散在空中的每一声轻哼。
“啪嗒”。
筷子在他手中断成两截,荀彧为他另取了一双筷子,目中带着关切与询问。
顾至略有些着恼地避开视线,命令自己的大脑不要再源源不断地传输昨天断片前的回忆。
可昨天为他带来回忆的人此刻就在他身侧,因为宿醉而晕眩的大脑异常亢奋,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份亢奋一直持续到晚上。
当顾至再次体验了昨晚的种种,他才意识到,经过酒精过滤后的画面是多么温和。那好似穿过电网的异样之感,让他浑身发软,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贴着颈颊,攀着荀彧肩背的手无力地落下,只能凭借着腰后那只手的支撑,与面前的人紧紧挨着,合在一处。
这极尽折磨又令人难以割舍的体验一直持续了十日。
十日后,袁绍的军队包围了兖州。曹操写急信让身在兖州的枣祗、曹仁带兵迎击,他自己也重新收编大军,决定带着半数豫州军北上,合力抗击袁绍。
因为荀彧前几日透露的心事,也为了守在荀彧身侧,提防一切变数,顾至这次本来不打算随军出征。哪怕曹操下令,他也做好了装病推拒的打算。
但让顾至意外的是,一向居中持重的荀彧,这次竟然被曹操放在了随军的名册中。被曹操留在许都掌管后方的,唯有荀攸。
荀彧要随军,顾至自然不能再留在许都。
见他不药而愈,生龙活虎的模样,郭嘉不由想起了那一日面颊遭遇的疼痛,忍不住叨叨。
“为了向明远献上计策,我这老脸可是受了大罪。”
顾至佯作惊讶:“怎么会?我酒后可安分得很,从不会扯人面颊。”
不等郭嘉回复,顾至就补充了一句,
“莫不是奉孝太过扰人,我将奉孝当成了喇叭?”
郭嘉不知道喇叭是何物,但这不妨碍他辨认这句话中的埋汰。
“你那日与文若做了什么,怎么第二日也双双告假?”
顾至眼也不眨地道:
“那日酒醉,不甚崴了脚。第二日便留在家中休息。”
郭嘉狐疑地扫了他一眼:
“你崴了脚,文若为何也要告假?”
总不能是怕顾至崴了脚还要去撒酒疯,所以继续留下照看吧?
对于这个质疑,顾至完全没有做任何思考,随口回复:
“文若也崴了脚。”
“……”郭嘉沉默了片刻,气极反笑,
“明远这是把我当作了痴傻之人?”
顾至倒不是故意哄骗郭嘉,只某些事,到底难以说出口。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瞧见了远处已长成少年,被起名为“丕”的阿猊,也看到了阿猊身边的另一个少年。
“二公子身边的那个郎君是?”
郭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就将目光收回:
“那应当是二公子的门客。”
“二公子才多少岁数,这就有了门客?”
顾至与郭嘉辩着嘴,他倒不是真的对曹丕身边的人好奇,也没有多少探究欲,单纯只是为了刚才的事岔开话题。
作为多年的损友,郭嘉自然看出了顾至的目的,但他没有戳破。
他虽然喜欢招惹逗弄其他友人,但一向留着分寸,并不会随意刺探他人的隐秘。
因此,郭嘉只顺着顾至的话语,将所有注意力都转到曹丕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
“不如明远与我打个赌,看看那少年是不是二公子的门客?”
顾至还没回复郭嘉,郭嘉便已扯着他的袖,带他来到曹丕身边。
“先生,郭军师。”
因为顾至曾教了曹丕两年剑术,曹丕始终唤他“先生”,不曾更换称谓。
曹丕身旁的少年行了个士礼,便站在一旁,闷声不言。
站在右侧的郭嘉先是与曹丕寒暄了两句,从这次行军的路途聊到军中的伙食,换了两三个话题,方才装若不经意地提起曹丕身旁的少年。
“二公子身旁的这位郎君,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英才?”
“这位是司马仲达,单名懿,乃建公之子。”
顾至起初只是不感兴趣地听着,待听到司马懿三个字,不由往那少年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被曹操评价具有“狼顾之相”,靠着命长熬死了曹家三代人,与儿子们架空曹魏势力,致使其后代成功篡位的晋宣帝,司马懿?
回忆着司马懿的履历,与他在原著中的出场,顾至微不可查地皱眉,又极快地松开。
无论是史线还是原著线,司马懿都不该这么早出现在二公子的身侧,他本该拒绝曹操的征辟,装病躺在榻上。
不过,如今的局势与史载、原著同样天差地别,甚至产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袁绍更早地占据幽州,还占领了青、徐两地;公孙瓒更早地下线,吕布被袁绍打败,与张扬一起去了并州。
比起以上这几件事,司马懿提前出现在曹丕身边,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变故。
“原来是司马家的郎君。”
顾至状似随意地感慨了一句,就此与曹丕二人告别,和郭嘉一同往回走。
他远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轻松。
即使司马懿如今只是个少年,但凭着他那些引人注目的事迹,顾至已对他提起了十足的戒备。
提早多了这样一个变数,只怕弊大于利。
走在他身旁的郭嘉忽然道:
“那位司马郎君,不似个简单的人。”
顾至足下一顿,故作轻松地拖长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