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张机的解释,顾至舒了口气,曹操却是唇角一抿,表情比先前以为被人所害的时候还要难看。
张机看出曹操的心结,摸着长髯宽慰:
“丞相身子骨硬朗,远比旁人康健。只需耐心调养,总有恢复之时。”
曹操立即询问:“不知孤这病,多久能好?”
张机道:“若只论好转,十日即可。只是丞相伤了根本,若不想病情复发,再发急病,近期应当减少操劳。丞相需安心调养三个月,方能拔除病灶。”
三个月?这未免也太久了。
曹操对这个时限稍有不满,沉吟道:
“可有办法再快一些?”
张机收拾脉枕的手在空中一停。
“欲速则不达。”
曹操没再多言,让人送张机出门。
离开前,张机忽然顿住脚步,提醒了一句:
“丞相还需多多忌口,莫要多食寒凉之物,亦要避免服用食性相克之物。”
听了这话,曹操再次蹙眉。
等张机离开,曹操喊住同样准备跑路的顾至,向他询问这几日的态势。
顾至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直到曹操的原配丁夫人带着侍女,端着一碗补汤前来,他才得以脱身。
在行完士礼,与丁夫人、侍女错身而过那一刻,顾至若有所觉地看向那碗补汤。
第156章 心灵之友
才听了张机的提醒, 就看到一碗补汤送来,难免会多想。
顾至略微顿足,回首看了曹操一眼。
连他都会多想, 更不用说曹操。
望着曹操饱含笑意,但夹着几分深邃的目光,顾至只短暂停留了片刻,就回过身,疾步向外。
以大公子与丁夫人的明彻, 应当做不出如此糊涂的事。
心中的念头稍转即逝,顾至离开曹操的府邸,在转角处见到束手而立的张机。
“小友, 许久未见, 近日可好?”
“吃好, 睡好, 玩好,一切都好。”顾至回复道,“唯独担忧亲朋的身子, 心中惴惴难安。”
张机心领神会:“时日尚早,便按我们的约定, 替你那几位亲朋诊断一番。”
这正合顾至的意。他没有与张机客气, 只负疚道。
“仲景兄昨日刚到, 今日一早便让仲景兄来回奔波……”
“无妨。身为医者,每日悬壶济道,替人看病, 乃应尽之事,谈不上奔波。”
两人一路走,一路叙旧, 过了小半刻钟,抵达荀悦的住所。
恰逢荀彧告了假,来荀悦这探访,两人一进屋,就与床边的荀彧打了个照面。
张机为荀悦诊了许久的脉,神情比为曹操诊断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凝肃。
顾至没有出声打扰,见一旁的荀彧眉宇微蹙,他搭着荀彧的手,如同荀彧往日安慰他那般,牢牢抓着他的指尖。
热度传递着温暖。
在一片寂静中,张机终于收回诊脉的手,垂目凝思。
荀悦对此早有预料,忍着咳意道谢:
“有劳二位的一番好意,寿数天定,不可强求……”
“荀侍郎这病,并非不可医治。”
张机忽然开口,让正在为几人开解的荀悦蓦然一怔。
荀彧不由起身:“还请先生详述。”
张机要来笔墨缣帛,蘸墨落笔。
顾至与荀彧原以为张机是在书写药方,定睛一看,染墨的落笔接连向下,拉出一条蜿蜒而细长的弧线。
那条弧线在下方转了小半圈,重新向上,在打了几个弯后,回到最初的原点。
张机竟是在缣帛上画了一个小人。
顾至不明所以,视线投向身旁。
荀彧与荀悦安静地坐在一处,对于张机这番奇怪的举动,他们视若未见,没有现出半分质疑。
顾至提起耐心,等着张机画完。
不多久,又有五六个小人出现在缣帛上,每个小人都摆着不同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在做操?
“此乃强身健体,调理脏腑的功法。待我为侍郎推过针,开过药后,侍郎便练起来吧。”
听到这,顾至总算放了心。但瞥着白帛上那些难度颇高的动作,脑中构建着荀悦一个人在屋中“练操”的画面,顾至的表情略有几分微妙。
再看荀悦,清峻平和,早已看淡生死的他,此刻的神情,亦称得上千变万化。
好在他并非拘泥之人。虽然白帛上那个金鸡独立,把悬空的脚板抱在怀里的小人看上去颇显怪异,但他只凝滞了片刻,就再次郑重地谢过张机。
张机收起脉枕,询问顾至:“你想让我‘一并看了’的亲友住在何处?”
顾至早已习惯张机的直来直往,摇头道:
“倒是不急于一时。仲景忙了半日,粒米未进,我已让人在家中备好饭食,等仲景休憩一番,用过饭食,再作安排。”
张机叹道:“堆着的事未做完,我总安不下心来,只想一口气将所有事理个清楚。”
顾至见过张机废寝忘食研究医术的模样,知晓他的脾性,不再多劝。
好在郭嘉与戏志才住得不远,顾至将他们几个聚在家中,让张机一一诊脉。
“荀侍中身轻体健,并无不妥,只仲夏阳气外浮,需得备好清热降暑的汤剂。”
“戏参军脉象起伏,似曾有不足之相。如今虽已康复,但也要多加注意,莫要劳累过度。”
当轮到郭嘉诊脉,张机反复切脉,沉目不语,所耗费的时间比前两人加起来都长。
想到郭嘉在原著中的寿数,顾至难免有些不安。
他极力忍耐着询问的念头,不去打扰张机的诊断,身为当事人的郭嘉却气定神闲地坐着,口无遮拦地发问。
“怎么了,张神医,莫非在下得了不治之症?”
“奉孝莫要胡说。”顾至蹙眉喝止,拔高的声量震得郭嘉不自觉地一滞。
郭嘉犹想说几句玩笑话,抬头一扫,顾至眼中夹着灼火的火苗,荀彧面上尽是不认同的神色,就连一向不愿搭理他的戏志才,都板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立即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坐着。
张机未曾关注身后的动静,只神色板正地与郭嘉对视。
“郭祭酒所罹患的并非不治之症,却比不治之症更加棘手。”
这话像是平空惊雷,让在场的人都提起心。哪怕是一直没把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心上的郭嘉,也忍不住坐直身子,引颈而望。
“此言何解?”
郭嘉想着自己往日无痛无灾,只比旁人多一些头痛脑热,实在难以相信张机的话。
可张机须发摇曳,正是德深望重的模样,又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肃,让他不得不信。
“莫非我真的病得这般严重?”
“若只是不治之症,躺着等死便是。”
张机颔首,抚平颌下的长髯,
“郭祭酒年纪尚轻,又无膏肓之疾,若要郭祭酒‘躺着等死’,怕是要人人喊我一句庸医。”
向来医者仁心的他,弯起一道偏冷的笑意,
“可郭祭酒殚精劳神,过饮过食,久坐少眠,这三者对身体的弊害,无药可医。”
在场的都是脑子活络的人,自然听懂了张机的这段话。
一向不知局促为何物的郭嘉难得有些讪讪,在好友前后夹击的火热目光中,他轻咳了一声。
“听先生一言,如醍醐灌顶,还请先生教一教嘉,嘉一定改正。”
“郭祭酒言重。”张机收敛唇边的冷意,恢复最初的平和。
“只需郭祭酒明白,天有时序,物有节令,不可满亏。”
“多谢先生。”
张机给三人各开了养生的药方,最终将目光落在顾至的身上。
“来都来了,不妨一看?”
顾至早有准备,递上右手。
“如何?”
张机颔首道:“五气调和,六脉通畅。”
有一个时刻关注他饮食起居与身体健康的伴侣,想不通畅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