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环视了一周,并未发现曹操的踪迹。
断裂的墙垣交错横列,火光与剪影闪动替换。
一派乱象间,顾至稍稍放缓马速,在裂成两段的匾额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夏侯惇。
他果然如小说中的那样,独自领了三十多个骑兵,在北城外游走,绞杀那些在城外望风、拦路的西凉兵。
不知道鏖战了多久,夏侯惇甲衣上浸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方士兵的,还是他自己的。
前额一道窄而长的伤痕贯穿到眉骨,殷红汩汩流下,沾湿了漆黑的睫毛。
他的神色冷肃又带着些癫狂,诛杀敌兵的右手毫不发软,干脆利落,甚至能抿出一分凶残。
夏侯惇放倒一个敌军,抽出刀柄,转身之际,正好与顾至遥遥相望。
似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顾至,夏侯惇拧了一个血气森森的笑,带着惯常的嘲弄,却又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顾白面,你在这做什么?”
……他还真的叫上了。
彼时充满恶意,被用来借刀杀人的外号,被夏侯惇说出来竟有一种怪异的揶揄与喜感。
顾至默然无语,将用了还剩一个底的刀尖药丢了过去。
“还挺精神的,看来暂时死不了。”顾至回敬了一句。
附近游散的敌兵已经被清理干净,夏侯惇有了喘息的时间。
他一把接住看起来粗陋的陶瓶,打开封口嗅了嗅。
盛器简陋,药倒是极好,且极为难得。
“谢了。”夏侯惇说得漫不经心,神色却板正了一些。
沾了少许药粉止血,他骑着马,靠近几许。
“你在找什么?”
虽然谈不上左顾右盼的程度,但顾至视线游移,明显在寻觅着什么人或者事物。
顾至转向隐匿疲态的夏侯惇:“曹将军不在这?”
夏侯惇反问:“孟德?他不是在城中?”
顾至只是道:“城西、城东都有大量军队靠近,城内还挤着一千多个西凉兵,情况危急,将军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这个消息来源于田将军派出去的哨兵。当那哨兵向田将军汇报的时候,顾至率领的步兵已经悄悄抵达巷子的另一头,正巧听到了这个消息。
“多谢告知。”夏侯惇没有再多说,也不像是要离开的模样。
他大概要等找到曹操了才肯走。
顾至回想着记忆中格外模糊的剧情。
根据郭嘉这个彩蛋,他暂且推测——城东方向远远看到的那支军队,应该是曹仁、夏侯渊的兵马。
那个背叛曹操的方姓部曲之所以有恃无恐,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曹仁、曹洪不久前分兵两处,到其他州郡募兵。到外地募兵是个大工程,加上来回赶路的时间,一两个月都是快的,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走个来回。
但他不知道的是,曹仁有他自己的门路,早就把那些“江、淮健儿”安置在了陈留郡。
将提前招募好的军队带回温县,一来一返,只需要十几天。
所以,哪怕姓方的背叛了曹操,又让李傕的部将田雄召集了其他几支西凉小队,只要撞上曹仁的这支军队,他们就没有胜利的可能。
在小说中,姓方的棋差一招,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荀彧没有来到温县,没有识破敌方诡计,曹操等人决计撑不到曹仁回来的时候。
而现在的局面,说不上比原著更好,还是更坏。
比原著好的方面是——荀彧来得更早,识破奸细投毒的时机恰到好处。而曹操假装受伤、让部曲装病、放火诱敌等一系列筹谋占尽了先机,甚至还有余力反过来围杀敌方。
比原著恶劣的方面则是——城西即将抵达的那几千个西凉兵。
在小说中,这几千个西凉“援军”根本就不存在。
顾至的神色难得凝肃了一些。
这么多人,到底是从哪儿冒来的?
多了这几千人的变数,曹操这一方还能顺利地全身而退吗?
眼见夏侯惇要带着亲兵再次进城,顾至开口提醒:
“依照城西那支神秘军队的脚程,将军只有不足半刻钟的时间,尽快。若情况危急,可选择从城东方向突围。”
到城东,与曹仁、夏侯渊的士兵汇合。
夏侯惇无暇回头,匆匆地抬手。
顾至停留在城外,继续绕着城墙,往西侧走。
越往西,城墙越破。
有一片城墙已经塌了一丈远,通过破碎的砖石,可以看见熊熊的火光,以及远处摇摇欲坠的曹宅。
……曹宅。
顾至勒了马。
后方传来“笃笃笃”的马蹄声,郭嘉骑着马追了上来。
顾至没有理会,计算着火势与蔓延速度。
“笃笃笃”,马蹄从他身边经过,渐渐走远了。
“笃笃笃”,远去的马蹄声再次变近了,对方又骑着马回来了。
郭嘉握着马绳,驱马来到他的旁侧。
“哟,好巧。”
顾至仍然目视前方:“为何跟着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谈‘跟着’?”
郭嘉随口闲扯,见顾至目不斜视,并不理他,从容地改了口,
“你一定见过文若。”
顾至不知道郭嘉这笃信是从何而来,也无暇去想。
“见过又如何?终究只是‘见过’。”
见过,不意味着他知道荀彧现在在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荀彧和曹操还在温县附近,或许在筹谋着什么。
“你若是找人,不妨进城去寻一寻。只是城中危机四伏,内有千余个西凉兵兴妖作乱,外有上千兵马全速逼近……”
顾至尚未说完剩下的话,便见郭嘉眼角眉梢露出几分狡黠。
“那几个士兵既然唤你为‘将军’,听候你的指示——那么我作为曹氏的新兵,自然也要听‘将军’您的安排。”
能让士兵原地待命,自己孤身一人前往危险之地的好人将军,总不会吝啬于保护他这个小小的“新兵”吧?
火苗跳跃而刺眼,顾至终于收回目光,不再看远处的曹宅,转而正视身旁的郭嘉。
“曹氏新兵?”
这四个字被顾至缓缓吐出,其味无穷。
在小说中行军五里都能喊累的脆皮谋士,突然转行当曹操的士兵,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自然,”郭嘉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煞有其事,
“我是曹仁将军新招募的士兵。将军隶属曹氏,自然也是我的统帅。”
“统帅?”顾至寓意深长地看向郭嘉,“你要与我一同踩缝纫机?”
“……何为缝纫机?”虽然听不懂,但郭嘉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不妙。
“我是曹氏关押在温县的囚徒,正在服役,”
顾至搬出应付荀彧的那套说辞。
他看出了郭嘉的打算,对此并不排斥,只是……他不喜欢跟着旁人的节奏走。
“你若要认我为‘统帅’,怕是要一起在曹营内搬砖。”
郭嘉只是短暂地一愣,便愉快地应下:“好呀。”
他状若一本正经地分析,
“人前你当我的统帅,人后咱俩一起当伙头兵,多年后也是一桩美谈。”
话语终结者第一次遇到“已读乱回”还能回得很愉快的对手。
为了不给对方加餐,顾至没让郭嘉继续“愉快”,打量着他的马。
“这马是你从哪抢来的?”
郭嘉所骑的一看就是战马,比一般的战马还要略高一头,并不适合郭嘉这般稍显体弱的士人。
何况,马颈前的褡裢上还放着长弓与箭矢,看那长弓的制式,显然是正规的军用产品,比一般小兵所用的更长,更坚固。它的主人,至少是个中等将领。
“不是抢,是从一个好心的裨将那儿借来的。”
郭嘉睁着眼睛说胡话,看起来极为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