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未见过?”
“并未见过。”
“不曾见过。”
……
全员否认的回答,耗尽了青年将军的最后一丝耐心。
他收起布帛,轻声下达命令。
“没用了,都杀了吧。”
“是!”
他身后的部将与士兵们齐齐领命,开始围杀西凉兵。
三个小将大骇,火光与血光之中,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恐怖的细节——
这些人身上穿着的甲衣,身上所佩戴的刀具,看似与西凉兵相同,实则有着很大的不同。
“你们不是董太师的部将,你们是谁——”
青年将军咧嘴一笑,横刀解决了距离最近的那个小将。
“去黄泉问个究竟吧。”
小将瞪着眼倒下,朦胧的火光刺痛了他的双目,映入眼中的黑色旌旗,绣着金色的,带着云纹的汉字。
“张”。
张……在附近一带游走,又有着庞大军队的,莫非是黑山贼的首领,张燕?
小将悄无声息地倒地,未能将这个疑问诉诸于口。
他身后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地,这些曾经恣意屠戮平民的伥鬼,最终死在其他人的恣意屠戮之下。
青年将军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恻隐。
“主道被断壁乱石阻断,想来曹操他们,已经从另外两个城门逃出生天了。”
旁边的李大目小声开口,青年将军只是支着颌,懒懒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李大目摸不准主帅的想法,不好再开口。
青年将军——张燕忽然睁眼。
“去看看志才醒了没。”
李大目领命而去。他知道主帅对这位士子的看重,故而亲自前去,并未派遣旁人。
没过多久,李大目回来了。
“回主帅,他还在昏迷着,口中仍然念着‘阿漻’……‘漻’什么的。”
张燕望着一地的狼藉,神色未变。
“从北门走,绕城一周。”
曹操他们走得再快,也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
既然玉玺的传言是假的……
“总不能白跑一趟,”
张燕喃喃自语,驭马踏过一片殷红,
“走,随我出城,去寻顾至。”
士兵们领命,往北门的方向疾行。
……
曹操等人出了城,先是遇上了守在附近东城的夏侯渊,随后,又与城外的新兵、曹仁带来的江、淮健儿汇合。
那些紧咬着曹操不放的西凉鬣狗们,一看到如此众多的军队,全都哑了火,悄悄退走了。
曹操带着大部队来到荒郊野岭,进入山林,与在此等候的曹昂汇合。
“先在林中休憩一晚,等到天亮,再去接阿猊他们。”他让曹昂放宽心,原地扎营,带亲信去清点人数。
扎营期间,曹操下了马,先是郑重地谢过荀彧,又走到顾至身前。
“今夜危机,多亏先生施以援手。”
曹操神色肃然,并袖一揖,
“未曾想到,先生竟然还有行兵布阵之能——”
曹操话还没说完,就见顾至忽然面色一白,晃晃悠悠地从马背上滑落。
他的双脚稳稳地站着,却“羸弱”地靠着马腹,一副力竭虚弱的模样。
曹操先是唬了一跳,但看到顾至那看似虚弱又不完全虚弱的模样,不知为何,竟觉得格外的眼熟。
“……”
这……
不应该,不能够吧?
第22章 照拂
曹操很想说服自己, 告诉自己:顾至确实身体不适,刚才亟雷般闪过脑海的念头一定是他多想了。
可是,顾至的表现极为矛盾, 像极了当初故意逗阿猊,口口声声嚷着“贵公子将我踢成内伤”的模样——
他极为敷衍地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似乎连演都不肯认真演一下。
曹操几乎难以遏制心中的吐槽。
你又内伤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曹操忍了又忍, 终究没有拆台。
“将军见谅,在下自小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头晕、目眩、耳鸣、乏力、盗汗……”
顾至报了一堆病征, 听起来尤其可怜,
“先前不过是强忍着。现下脱离生死危难, 只觉得种种不适, 都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好个“种种不适,都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曹操表情木然,任他长袖善舞、见多识广, 在面对此情此景时,一时之间也难以回应。
前几日阿猊震惊吃瘪, 他还心情愉悦地在一旁看好戏。
可当被表演的对象成了他曹操, 这心情着实好不起来。
听到顾至这番煞有其事的扯淡, 有的人面露茫然,有的人面露担忧,还有的人, 则像曹操一样,神色古怪,难以描绘。
徐质、牛金几人想到当初在营帐外——顾至一枪一个西凉兵, 极其丝滑,没有半点迟滞的场景,再听顾至“见不得血”的说辞,顿时神情微妙。
但这份微妙并没有持续多久。
顾将军是个明白人,为人敞亮。他这么做,总归有着自己的道理。
徐质几个小队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用眼神警示其他新兵,让他们不要乱说话,以免误了顾将军的大事。
夏侯惇虽然没见过顾至第一次“碰瓷”时的场景,但他事后听曹操提起过,对此印象深刻。
见顾至此刻下盘极稳,没有半点摇晃,而那“见不得血”的理由又极其的不走心,夏侯惇猜想顾至这是故技重施,以此打断曹操的招揽之语,不由觉得好笑。
“孟德,我突然想起——你小时候也是这般,假装自己中风,倒在地上口眼歪斜、四肢抽搐,可把十六叔吓惨了。真论起来,你诈唬的本领可比这小子要强上不少。”
曹操:。
本就已经够差的心情,竟然还能继续沉底。
夏侯惇的这番话,就像一把尖尖的发笄,在他破碎漏风的心脏上又扎了几下。
而在一旁,原本注视着顾至,眼中隐着担心的曹昂顿时抬头,双目稍稍睁大了几分,不可思议地看向曹操。
不管是曹操假装中风这件事本身,还是曹操为了唬骗长辈,不惜倒在地上,抽搐翻白眼的行为,都让曹昂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几乎要瞳孔颤抖。
对着长子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目光,曹操只当自己没看到,面不改色地上前,佯装亲厚地轻拍顾至的左肩。
“……先生一路辛苦,待此番事了,操定会找个高明的医者,替先生诊治。”
也不管医者能不能治“见不得血”这个毛病,总之先套了公式再说。
曹操拿出了惯常的关心人才模式,仿佛他真的信了顾至的说辞。
见曹操不再提“行兵布阵”这个话题,顾至脸不白了,腿不酸了,扶着马背的手也有力了。
甚至不愿意多演一会儿。
额角像是有个小触手在突突乱跳,曹操默念“千军易得,一将难求[1]”,努力平复过于莽撞的心跳。
平复失败,他索性将头转向一边,眼不见为净。
夜风习习,振动衣摆。
荀彧无声凝望着这一切。
等曹操调转脚步,找夏侯兄弟商讨接下来的打算,他从车队的行囊中取出一管储水的囊袋,走到顾至身侧。
顾至正在擦拭佩剑上的血污,冷不丁的,视线边缘出现一只苍茛色的水囊。
侧首抬眸,修长的指骨,黛色袍角,竹月色的衣袂,白皙的脖颈,纁色微抿的唇。
顾至没有再将视线往上转,在那唇间止步。
“这是戴椹熬的汤汁。虽不能缓解不适,却能升阳固表,稍解疲乏。”
悦耳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淌入耳中,凉沁而清润。
顾至没有接,他将目光徐徐往上转,对上一双沉静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