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了,在城外被西凉哨兵拦截的时候,为了躲避刀锋,他用了十足的力牵引缰绳,应当就是那时候伤到的。
郭嘉光是看着密集的水泡就觉得疼:“伤成这样,你竟一点也没感觉?”
顾至望着掌心那道狰狞的血痕,无言以对。
他从小五感敏锐,唯独对痛觉感应迟钝,这一点,即使是穿越再多次也没有丝毫改变。
顾至拒绝了郭嘉帮忙敷药的邀请,单手托着陶瓶,打开顶盖,在左手掌心洒了一些药粉。
想起炳烛说过这药不止对外创有效,对水泡也有一定的效果,他又在右手洒了一些。
刚阖上药瓶盖子,将小巧的药瓶放入袖囊,顾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怒且高亢的惊呼。
“喂——那边枕着头,嘴角翘得老高的小子,你是不是那个偷我马的那个?”
闻言,顾至往身侧瞥了一眼。
将两手垫在脑后,百无聊赖哼着小曲的郭嘉,嘴角的笑肉眼可见地凝固了。
第23章 耐罪
顾至找了一块等人高的山岩靠着, 在一边看好戏。
假如此刻有一碟瓜子、腰果,那就能看得更开心了。
郭嘉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逃避现实,更没有悄悄跑路或者装傻充愣。
在短暂的僵硬后, 郭嘉转过身,满面惊喜,如同看见阔别重逢的亲人一般,对着不远处的裨将笑道:
“原来是你,找了你许久, 可算是找着了。”
正要发作的裨将:?
他的怒火蓄力到一半,还在持续飙升,就被这过分绚烂的笑闪花了眼, 硬生生地卡住。
难道认错了人?这人并不是偷马的小兵, 而是自己以前认识的?
种种怀疑在内心叩问, 让裨将的愠怒少了最根本的底气。
郭嘉三两步走到裨将跟前, 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肩。
如此自来熟的模样,将裨将强行硬控了数秒,他竟是没有避开。
脑中搜罗的人脉已经从二舅爷家的三表哥的儿子, 列举到自己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好兄弟。
裨将还在头脑风暴,突然眼前多了一只灰扑扑的钱袋。
“我已将战马归还给了子孝将军。因事急从权, 贸然借用了将军的马, 是我的过错。这是补上的赁马费用与赔礼, 还请将军收下。”
裨将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弯,终于将混乱的思绪理了个明白。
这个跟他摆出哥俩好模样,活像是跟他同穿一个裤裆的家伙——就是那个半路卷走他战马的小贼。
他竟然没有半点胆虚的模样!?
“不问自取, 是为盗也。”
裨将心中余怒未消,见郭嘉年龄不大,认错态度尚可, 便想着好好跟他科普一下汉律军法,以免对方日后又因为“事急从权”,走上歪路。
“按照军律,盗窃者即便是赔偿了钱财,也要笞二十……”
训责的话语在看清钱袋内部的瞬间哑然失声。
钱袋里除了小半贯铜钱,还有半块金饼。
这半块金饼,约值四五千铜。
这些钱,别说是赁金,放在太平盛世,买下一匹良马都已足够。
裨将只觉得那半块金饼晃得人眼花。
自秦以来,金为上币,平头百姓见不着也摸不着。
哪怕金银玉器在乱世甚至没有一石粗粮值钱,这也是大手笔了。
正在裨将发怔失神之际,他的眼角余光轻晃摇曳,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呆板地抬头,视线的正中,一个面貌年轻的将军正抱着兜鍪,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将军身形伟岸、眉清目明,瞳孔是少有的乌黑色,身上携着寒冷的夜露与滚滚的血腥之气。
裨将连忙抱拳低头。
“将军。”
顾至闻声抬眸,看到了逐渐走近的曹仁。
曹仁是曹操的从弟,年龄却与曹昂相仿,只比曹昂大了五岁,将将踏入二十三岁的虚龄。
听闻曹仁年少之时便已精通骑射,却因为“不修行检”,被同乡之人诟病。成年之后,汉王朝动乱不堪,兵连祸结,他从此严法奉令、独当一面,随着曹操南征北战。
顾至对曹仁的认识仅限于此,在姓曹的大家庭中,能给他留下记忆的也就这么几个。
“将军所为何事?”顾至率先开口。
他所在的位置背靠山石,与裨将、郭嘉以及其他人都隔了一长段距离。从曹仁的目光与行进路线来看,这人就是来找他的,旁边可没有别人。
“城中一箭之恩,仁还未向先生谢过。”曹仁肃着脸,拳掌相抵,郑重答谢。
有一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顾至想起城中的一幕。
那时,曹仁为了援护无辜幼童,险些被西凉兵砍伤,是顾至及时射了一箭,解了他的危局。
只是……
“将军无需言谢。”
在无关紧要的事上,顾至从来喜欢实话实说,
“那一箭,并非为了将军。”
他当时并不知道底下的小将是何人,只是瞧见西凉兵对年幼的孩童下手,就出手拦了一拦。
救下曹仁,真的只是顺便。
何况,以曹仁的身手,那一刀切中手臂也只是皮外伤,谈不上大忙。
曹仁也猜到顾至出手的缘由,但他郑重的神态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管先生因何出手,都为在下解了围,在下无才无德,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当时情况危急,曹仁来不及言谢就加入了战局,但他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底。
顾至从马背上“滑落”的时候,他正带着一队精兵在林外游弋,清扫行军留下的痕迹。
回来后,他又忙着安排士兵,处理诸多事项。直到忙完了所有重要的事,他才得空来找顾至,郑重言谢。
“时势殊异,无法筹备重礼,若先生不嫌弃,还请收下此物。”
曹仁解下腰间一柄环首短匕,递向前。
顾至不想继续纠缠这个事,接过短匕,转而问道。
“将军救下的那个孩子,可还安好?”
“那孩子姓马,叫马季,应是按齿序取的小名。”
曹仁道出幼童的来历,
“他原是三辅人,跟随家人迁来温县。前两日,温县人丁流亡,他家人在那时不见了踪迹。不知是出了意外,还是独自上路,把他一个人丢下,自生自灭。”
身逢乱世,朝不保夕。帝王被鸩酒毒死,顶尖世家被灭族,高官被烹杀……权势者尚且存亡未卜,更遑论位于底端的平民?
他们失去栖身之所,既无力抵抗兵燹,也无法抵御天灾,只能百般艰难地求生,饥肠辘辘,甚至不得不“易子相食”。
如同《七哀诗》所写的那般,在这扭曲的人世,弃子竟成了一种相对而言的仁慈。简直荒诞。
曹仁心中沉重,不愿继续深思。
他说了一些客套话,正要转身离开。倏然,曹仁发现从淮水带来的裨将正站在他的身侧,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视线下移,他瞧见裨将的左手折成了锄头的形状,正僵硬而滑稽地攒着一只灰扑扑的钱袋。
他不知道裨将为何会站在这儿,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摆着这么一副奇怪的姿势与表情。
“蔡将军,发生了何事?”
裨将猛然回神,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与他“哥俩好”的郭嘉突然松开他的肩,大步跨到曹仁面前。
“……是你。”曹仁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士兵”略有印象。在他巡逻回归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士兵”忽然牵了一匹马过来,说是他营内的马,让他代为转交。
曹仁通过马的样貌特征与褡裢上挂着的弓矢,认出这是帐下裨将——蔡阳的军备。因为手头事多,曹仁没有多问,只匆匆谢过,便把马儿交给了部下。
蔡阳跟着夏侯渊在另一处巡逻,比他回来得还晚。
曹仁猜测,应当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蔡阳。蔡阳现在站在这儿……应该是和他一样,过来感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