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何人?”
领头开路的那一支骑兵蹴然停下,领着队的夏侯惇警惕地按住腰间的刀柄,扬声询问。
长河对岸,一群负坚执锐,带着辎重的士兵同样警惕不安,盯着曹操这方的一举一动。
这群士兵当中,一个高壮魁梧,手提铁戟的猛汉打马上前,隔着河岸大喊:
“我乃陈留太守张邈——张孟卓帐下的士卒典韦,敢问对岸,可是奋武将军——曹将军的部曲?”
见曹操微微颔首,夏侯惇再次喊道:
“正是。敢问壮士可有印、信?”
“这是玉琥,请过目。”
典韦没有立即交出书信,而是先让小兵递交了信物。
曹操那边的人验明了真伪,便也拿出了信物,给典韦这边比对。
典韦找到了信物上的红纹,与司马所说的特征一致,便算核查完毕。
他当即提着铁戟下马,向对面行礼。
行礼前,典韦将那柄又厚又长的铁戟丢到一旁,只听咣的一声,地上的石块被砸得七零八落,整个戟尖扎入地面,只在外头留了半条铁杆。
曹操这方哑然失声,所有人盯着这根被硬生生扎入地下的铁戟,听着典韦的自述。
“我乃典韦,陈留己吾人……愿随曹将军左右,任凭差遣。”
第31章 敌袭-抢粮
河的这一头与河的另一头, 都陷入奇异的沉默。
曹操坐在马背上,前一刻还在想“此等魁梧壮士,若能为我所用, 快哉”。下一刻就听到对方的投效之语。
仿佛臆想成真的震撼让他转向夏侯惇,却见夏侯惇同样神色讶异,面带复杂地朝他看来。
两人短暂对视,确认彼此的耳朵没有出现幻听。
曹操当即哈哈大笑,翻身下马, 走到河边。
如果不是中间隔了一道长河,他一定会亲手把人扶起来。
“典壮士英武不凡,若能得壮士效力, 是操之大幸, 求之不得。”
典韦带来的士兵全部呆若木鸡, 神色迷离。
他们不是奉太守之命, 来给曹操送军粮的?怎么送着送着,运送军粮的长官就突然拜在了曹操的帐下?
张太守有说过要把他们一起送给曹操吗?
士兵们或疑惑,或无言, 但在那魁梧的身躯与几十斤铁戟前,没人敢出声质疑。
夏侯惇倒是考虑了更多。
且不说典韦的投效是真是假, 他们如今毕竟仰仗着张邈, 借着他的粮草与其他援助。
这才刚接洽了一回, 就拐走张邈麾下这位膂力过人的猛士——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疯狂地给曹操打眼色,哪知道曹操压根没往他这边看。
典韦行完一礼,直起背, 抓住铁戟的柄,随手一拔。
入地两尺的铁戟被他毫不费力地拔出,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而窄的凹痕。
“这是张太守写给主公的信, 还请主公过目。”
仍在给曹操传递眼色,希望他能回头瞧见的夏侯惇闻言一顿,险些眼部抽筋。
才说了两句话,主公就叫上了?
这比郭军师还不见外。
郭嘉正坐在轺车上探头看热闹,忽然鼻子一痒。
他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被之前那枚梅干酸的,对着水囊灌了几口水,继续探头。
“有趣。这位典壮士刚核实了双方身份,就立即露了一手,投效归附——要么他对明公仰慕已久,要么……张邈对他很不好,或者成见很深,迫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在转交粮草前张扬心迹,以显决心。”
原本对郭嘉避之不及、视如恶犬的葛玄,此刻也将脑袋探了过来:
“这不是让曹孟德骑虎难下?曹孟德与张邈交好,又借了他的粮——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曹孟德短成这样,还能毫无顾忌地接受典壮士的投效?他就不怕张邈面子上挂不住,翻脸不认人?”
“……”
话到喉咙口,又被奇怪的感觉堵住。
郭嘉往四周一扫,没看到曹家的人,也没看到曹家的亲信,这才放下心。
他回头扫了葛玄一眼,啧啧称奇,
“你平日都是这般说话的,竟没被人打死?”
葛玄回望了一眼,冷笑:
“你这般欠收拾的都没被人打死,岂会轮到我?”
同车的戏志才缓缓闭眼,摁了摁发胀的眉心,悄无声息地离两人更远了一些。
郭嘉若无所觉,没有理会葛玄的挑衅,突兀地转回最先的话题:
“我方才说的这些都是最浅显的道理,我能想到,典壮士能想到,主公自然也能。”
成大事者,岂会因为顾虑而止步?
要是真的怕得罪张邈,曹操就不会半遮半掩地瞒着,与袁绍一起谋求东郡。
“典壮士并不受张邈看重,张邈就算是被拂了脸面,今日之事也谈不上得罪。”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郭嘉笑意渐浓,全然一副等待好戏的模样,
“真要说得罪——待主公来日得了兖州,成为兖州牧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得罪’。”
昔日如丧家之犬一般需要自己援助的旧友突然成了自己的上官,那才是张邈所不能容忍的。
葛玄虽然出自诗礼之家,祖上几辈出仕做官,但他从小就对仕途官场毫无兴趣。因此,郭嘉的这番话就像流入耳朵中的水,让他耳朵短暂一蒙,就又流了出去。
他只记住了郭嘉拿曹操“吹牛”的这一段。
“……”曹操现在连个弹丸之地都没拿下,连东郡太守都不是,你就开始遥想曹操以后了?还“拿下兖州”,整个大汉统共也就只有十三个州。
葛玄悄悄撇嘴,正要拉着戏志才一起窃笑他的异想天开,却见戏志才睁开眼,看向前方淌过河流,开始给曹操介绍自己的兵器,展示臂力的典韦,认同了郭嘉方才的观点:
“确实如此。”
葛玄:?
戏志才正望着前方,忽然感到右手腕一轻。他低下头,发现葛玄正搭着他的脉搏,细细诊断。
从戏志才的视角,可以看到葛玄两条攒起的浓眉,好似两团炸好的环饼。
“……孝先?”
“左师曾言,一些顽症,兴许存于血脉之中。若父辈犯病,子辈亦然。若兄弟中的一人犯病,另一人也极有可能会在多年之后发作。”
他怀疑戏志才也出现神思错乱,记忆混乱的症状,要不然,以戏志才对曹操的排拒,怎么会认同郭嘉的观点?
葛玄三分真,七分假地想着。虽有玩笑之意,却甚是认真地戏志才把脉。
“并未神思错乱,看来只是胡言乱语……”
葛玄正想打趣,却没料到,在他说完这两句话后,指尖下方的腕骨骤然绷紧。
戏志才收了手,神色轻淡:
“我无事。”
他垂眸,凝视着毫无血色,空空荡荡的掌心,
“我与阿漻,并非血脉相连。”
葛玄一怔,钳口结舌。
郭嘉不明白车上的气氛为何忽然变得沉重而微妙。
他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典韦挥戟劈石的壮举,此刻听身旁没了声,抽空问了一句:
“阿漻是谁?”
葛玄恨不得将郭嘉的嘴缝上,当即掏了个梅干,第二次塞到郭嘉的口中:
“吃你的梅子去吧。”
正好端端地赏着戏——眼睛里看一场,耳朵里听一场的郭嘉:“???”
顾至驭马来到前排的东面,望着典韦挥舞长戟的英姿,就着“如果他碰上典韦这般力大无穷,一招一式又大开大合的猛将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在心里演练了无数回。
正专注地盯着前方,忽然,顾至若有所感,偏过头,看向北侧山涧。
同一时刻,在他不远处的荀彧也将视线投向北侧,神色微凛。
“将军。”他对着邻近的夏侯惇道,“恐有敌袭。”
夏侯惇看向山涧,不多时,似有马蹄声遥遥传来,在谷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