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不喜欢典韦,不愿意重用典韦,那么,曹操把人相中了,写信讨要,这不是正正好吗?皆大欢喜。
张邈一点也不喜,他听了赵宠的话,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莫测:
“爱才之心?曹孟德爱才,倒是往我的袖子里伸了。”
这话赵宠没法接。
某个瞬间,他竟与相隔数百里的兖州别驾王彧有了共鸣,只想当自己是一坨气体,被顶头上司轻轻放过。
只可惜赵宠并不能改变自己的物质结构,也不懂“又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1]”的拧巴心理,他只能保持着沉默,少说少错,权当自己聋了。
张邈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想到自己与袁绍起冲突时,是曹操为自己居中周旋,顿时百感交集。
他又拿出书信,重新阅读了两遍,幽然长叹。
“罢了,就当我欠他一回。”
张邈派人准备了几十车粮草,将典韦打包好,连夜送给曹操。
当典韦第二次来到东郡,曹操正巧击退了第二批前来劫掠的黑山贼,在城外迎接典韦的到来。
连着几个月的对战,曹操胜多负少,不仅解决了东郡的危机,还打响了自己的名头。
郡治各级属官都对此感到庆幸,直夸曹氏与夏侯氏一脉乃千胜将军,区区黑山贼,不足为惧。
曹操听到夸赞之语,便也只是听到了,没有任何喜色。
等把典韦与粮草安置妥当,曹操找来几位谋臣“谈心”。
“黑山贼的统率张燕悍勇善战,率数十万之众,若他铁了心,欲强占东郡……”
听了曹操的担忧,郭嘉劝解道:
“黑山贼人数众多,却不能拧到一处。即使他们强占东郡,也无法固守,只能再次沦为流寇。听闻飞燕将军不仅善战,亦颇有远见,他绝不会耗费大量兵力,强行攻城。”
黑山军的成分太过复杂,太行山才是张燕选定的安身之地。
“黑山贼侵扰东郡,只为粮草。他们不会在此久留,却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扰。”
另一侧的荀彧道,
“若要减少黑山贼的妨害,主公须守住东面三城,剿灭残军……”
曹操缓缓颔首,将视线转向其他谋臣。
程昱方才已进过言,此刻正侧着耳,认真聆听地其他人的见解。
陈宫素来“见事迟”,虽然在眼界、才谋上不输他人,但因为脑速有点慢,遇到问题又容易纠结,等他想到要补充的点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已经说完了,留给他的只有六个点。
戏志才因为身子不适,今日并未出席。
而最后的那一人……
曹操看向顾至,只见顾至左肘抵着几案,曲起的手背抵着额头,似乎也在认真聆听其他人的主张,还时不时地点一下头。
这反应比预想中的强上太多。
等荀彧说完计略,曹操转向顾至,刻意放缓声线:
“顾郎可有别的主意?”
听到曹操点名,郭嘉优哉游哉的表情一顿,变得格外微妙。
坐在曹操身侧的荀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程昱看穿了一切,却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袂,故作不知。
唯有陈宫一无所忌,冷着脸道出真相:
“主公莫非不知?顾郎已睡了半个时辰。”
曹操:“……”
原来那一点一点的头,并不是认同,而是瞌睡时的晃动。
陈宫冷着脸继续问:“可要将顾郎唤醒?”
曹操沉默片刻,收回目光:“……罢了,让他继续睡吧。”
他早该想到,以顾至往日的脾性,硬抓着他来点卯也不会有任何建树。
终究是错付了。
想起邀请入伙之时,顾至曾提出的条件,曹操深深叹息。
——也不知那顾彦究竟身在何处,竟如此难寻。
若非陈宫不知道曹操的心声,他此刻定会摆满了问号。
什么顾彦,不就在你帐中?
然而陈宫并不会读心术。在听到曹操的拒绝后,他像是早有预料,仍然是那一副冷脸,却主动熄了声。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已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曹操带来的这些人是成串出没的,责问了其中一人,剩下的几个便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个个地往上冒,简直烦不胜烦。
今日之事,曹操本人都不在意,他还追究什么?白眉赤眼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宫正这么想着,却见顾至忽然抬起头,睡眼惺忪,脸上带着一小片浅红色的压痕,直勾勾地朝他看来:
“陈书掾,今日可有空,我到你家喝上一杯?”
陈宫:?
第40章 做客
带薪睡觉确实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顾至不仅补足了睡眠, 减轻了早起对心灵的摧残,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原著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在小说中, 陈宫与顾彦背叛的时间挨得很近,几乎就是前后脚。
已知顾彦就是戏志才,戏志才与陈宫是旧识。他们二人背叛曹操的契机,是否存在关联?
想到了就干,顾至当即决定去陈宫家中坐一坐。
他这边刚刚朦胧地睁眼, 就不顾陈宫的死活,提出了既客气又逾越的请求。办事效率之高,堪比穿越之初, 主动让夏侯惇抓捕他的那回。
“顾郎这是睡糊涂了?我与你是何关系, 你竟要到我家喝酒?”
陈宫忍了又忍, 终究没忍住, 直白地讥问道。
“陈书掾误会了,”顾至极有耐心地更正,“我想去书掾家喝一杯水, 并非饮酒。”
陈宫:“……有何区别?”
虽然不知道顾至想做什么,坐在南侧的郭嘉还是毫不犹豫地起哄:
“我们与陈书掾共事多年, 还未到贵府做过客。择日不如撞日, 今日我便与顾郎一同, 到陈书掾家看看风景。”
“……你我共事不过一月之久,哪来的数年?”
反驳了一句,陈宫才惊觉自己被气糊涂了, 这根本不是重点,
“二位莫要多言,陈某诸事繁忙, 招待不了二位。”
他几乎就要直言“你二人心里能不能有点数”,拒绝的态度展露得十分彻底。
顾至见此,没再强求。
等到中午,众人散了会。顾至多套了一件荀彧备好的曲领外袍,在陈宫宅邸的墙边站着,耐心等候。
郭嘉站在另一侧,拽着墙角的野草。
“我们不翻墙进去?”
“奉孝若是翻墙而入,明日我与顾郎只能去官狱中寻你。”
荀彧站在顾至身侧,盯紧郭嘉的一举一动,眼中好似带着告诫。
郭嘉笑道:“文若是怕我带坏了顾郎?以顾郎的身手,何须我攀墙示范?他自个儿就能轻轻松松地跃过去。”
顾至没有理会郭嘉的叨叨,始终看着巷外。
不多久,屋宅的主人姗姗来迟,在道路的尽头冒出一片衣影。
顾至这才回复郭嘉:“能让陈公台请我们进去,为何还要翻墙?”
郭嘉正琢磨着这句话,就见顾至已离开垣墙,大步走向陈宫。
“陈书掾,又见面了。”顾至截住陈宫去路,缓缓道。
陈宫面无表情地盯着顾至,眼角余光扫到另外两个身影,心中厌烦。
他一语不发,绕过拦路的顾至,继续往家门的方向走。
没走出两步,眼前一黑,前面竟又拦了一个身影。
抬头一看,还是顾至。
“陈书掾,又见面了。”
陈宫:“……”
宅子离他不过十丈之遥,陈宫加快脚步,绕道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没跑两步,前方又出现一堵人墙。
“陈书掾……”
“啊——”陈宫忽然抓紧头上的儒冠,一把薅了下来,
“不就是想来陈某家中坐坐?来,都来,你们三位都进去,直到你们坐到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