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日过于疲乏,又气血上涌,这才目眩了片刻,不妨事。”
扶着陈宫的仆从长了一双偏小的犬目,鼻头硕大。
听了陈宫的话,他面露庆幸,眼珠却不经意地一转,带着几分盘算。
“家主今日不是去见了奋威将军……”
说起曹操,陈宫无声喟叹,百感交集:
“曹孟德此等雄杰,竟来者不拒,连那样的人都收用……”
大约是心情不佳,想找个人倾诉,陈宫便将今日的事大致提了一提。
一听到曹操的班子队伍中竟然还站着一个顾至,那仆从垂下头,状若不经意地询问:
“顾至?就是上回家主提过——颈间挂着黄色丝绦,丝绦上缀着的天禄玉坠十分眼熟的那位?”
“就是他。”
陈宫想起顾至,心情又差了几分,
“怪不得如此眼熟,总想着在哪见过——那玉坠,是戏焕儿时之物。因他幼年体弱多病、多灾多难,徐氏特意寻仙问道,求了一辟邪、护身之玉,正是此物。”
陈宫自然不信什么仙、鬼之论。
那块玉坠非常普通,成色寻常,不值几个钱,只有玉坠的雕工非同一般,让人见之难忘。
只因那惊人的雕刻技术,陈宫才多关注了一些,才记了这么多年。
“怪了,戏焕的玉,怎么会在那个顾至的身上?”
仆从一边扶着陈宫进屋,一边恭顺地低着头:
“那顾至先前也来过东郡,在驿舍中住过几日。听人说,那玉坠是他兄长所赠,兴许赶了个巧,与家主见过的相似……”
“绝无可能。”陈宫断然否决,“那玉仅此一个……”
倏然,陈宫话语一停,看向侍从。
“顾至那兄长——他叫什么名字?”
侍从蹙着眉,艰难回忆:“好似……好似叫‘彦’,顾彦。”
彦?
陈宫的嘴角带上了一分讥意。
彦,才德也,与“志才”相对。
“装神弄鬼,花样百出,确实是他的作派。”
就不知道曹操……对此了解多少。
第39章 暗流
侍从面色几变, 小心翼翼地问:
“那顾彦……就是戏焕?”
陈宫眼眶发肿,取了条葛巾敷眼,没留意侍从眼中的震惊。
“八九不离十。戏焕从小佩着玉坠, 鲜少离身,岂会轻易送予旁人?难怪……那姓顾的小子对我出言不逊,原来戏焕竟是他的兄长。”
在得知顾至与戏焕的关联后,陈宫对他的恼怒反而减轻了许多。
懂得维护至亲的人,就算再无礼, 也情有可原。
至于他一个姓顾的为什么会和戏焕成为兄弟……陈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侍从压下眉眼间的惊意,小声问:
“家主, 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汇报给曹将军?”
陈宫古怪地睨了侍从一眼:“意义何在?”
侍从心中一突, 不敢表现出任何异状, 任由陈宫审视。
他怕陈宫看出什么, 却又不能在这时候闭口露怯,硬着头皮回答:
“那戏焕用假名潜伏在曹将军身边,怕是另有图谋……”
在他人帐下投效, 却悄悄遮掩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不管怎么想都极其可疑。
仆从原以为陈宫会认同他的话,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陈宫不仅没有认同, 反而疑色更浓:
“谁说他用假名潜伏在曹操身边了?”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敲得侍从眼冒金星。
“他原本就叫戏焕,曹操也知道他叫戏焕, 何来‘潜伏’之说?”
陈宫淡淡地说道,拨开侍从的手,
“你为何会这么想?”
侍从抓紧了微颤的手:“听闻此人用了假名, 以为他心怀不轨,想当然尔……”
陈宫继续敷眼,盖住了锋锐的目光:“不管他在外头是叫顾彦还是叫戏焕,至少,在曹操那儿,他都交了真名。”
在交了真名的前提下,曹操怎么会去管他以前有没有用过顾彦这个名字?
万一这是个人意趣呢?
陈宫不认为曹操会这么无聊,也不想让自己这么无聊。
侍从极力搜刮着脑中的急智,嗫嚅道:
“可是他与顾至关系匪浅……”
“那又如何?”
陈宫放下葛巾,烦躁地挥手,
“你出去吧。”
他再看不惯戏焕,也不至于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他们并无仇怨。
陈宫盯着侍从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天色渐黑,陈宫找来家中门客,在他面前写了两个字:
“去查一查此人。”
门客不明白陈宫为什么要查自家的侍从,却还是领了命:
“是。”
……
入夜,一处昏暗破落的房舍。
“陈宫恐怕已对我生了疑,必须早做打算。”
“我早就在想,曹操收了‘顾彦’的信,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对顾至如此信任?直到今日,我才想清了前因后果——恐怕戏焕早就与曹操狼狈为奸,曹操知道戏焕就是顾彦,这才识破了那封假信。”
顾氏兄弟都投了曹操,这与主公的计划背道相驰。
“你在这侯着,我去给笮国相写一封信……”
……
东郡太守王肱失踪,东郡被黑山贼连破三城。
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因为“好心”示警,收到了东郡官员的联名求助,于是“情非得已”地被请进东郡,帮助民众抵御黑山贼的侵袭。
兖州牧刘岱知道了这事,除了喊几句“王肱竖子,竟担不起大责”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曹操这个新任的东郡太守。
“东郡之危迫在眉睫,若有曹孟德相助,总能缓上几分。何况曹孟德与袁本初是好友,使君又与袁本初交好,这不是两相便宜的事?”
兖州别驾——王彧开口劝解,但这句安慰并不能让刘岱释怀。
正因为曹操是袁绍的好友,曹操拿下东郡这件事才让他无法接受。
曹操这人可不简单,东郡太守这个位置,困不住他的野心。
刘岱虽然与袁绍交好,但他知道,人心总是偏的。
他与公孙瓒的来往已让袁绍心生不快,如今曹操入场,一旦与他发生龃龉,袁绍极有可能偏帮曹操。
“袁绍身为渤海太守,却不敬长官,觊觎着冀州牧之位。”
刘岱盯着王彧,幽幽道,
“焉知曹操不会效仿?”
这话王彧答不上来。
当上峰对自己的权力患得患失,开始猜疑部下,这时最忌讳的便是听到“劝谏”之语。
但凡说两句公道话,都有可能被当做“心怀鬼胎的同谋”,遭受无妄之灾。
见王彧一语不发,刘岱并不在意。
他不过是发一发牢骚。哪怕忌惮着曹操,在东郡局势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也不能硬生生地把曹操赶走,去找下一个王肱。
不仅不能赶,还要走一走流程——上个表章,奏请朝廷,让曹操接任东郡太守之位。
曹操一坐上东郡太守的位置,立即撸起袖子打黑山贼,将那些侵占东郡的黑山贼全部赶了回去。
他没有忘记郭嘉的提醒,在百忙之中给老朋友张邈写了封信,感谢与致歉并重,一片至诚。
张邈接到曹操的来信,既因为北方有人守着而松一口气,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找来赵宠:“只是借个粮,曹操怎么就看上典韦了?”
赵宠猜不透张邈的心思,谨慎地开口:“大约是瞧着典壮士膂力过人,起了爱才之心?”
赵宠不明白张邈这是在闹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