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想挣脱,已是不能。
“……你一个病弱之人,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至仿佛看到了天方夜谭。
他力气大,那是因为他的病弱全是装的,只为了阻拦曹操的未尽之语。
可戏志才的病经过了小说与医者的双重认证,他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个世界真的合理吗?
顾至发自真心的疑问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戏志才扣着他的手腕,指节已诊到了脉搏。
他面上因为怒气而染上的唯一血色,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第41章 救人
顾至的每一次穿越, 都会在刚死不久的同位体身上醒来,几乎等同于“借尸还魂”。
死亡会带走躯体的生机,耗尽线粒体的能量, 破坏细胞内的结构,在数小时内开启自溶。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他在原主刚死亡的一瞬间便穿了过来,原主的身体也还是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
这种能量层面的破坏,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却会影响身体的气血与能量供应,让身体变得更容易疲累,也更容易饥饿。
好在, 这个现象只是暂时的, 并非不可逆。
“不用担心, ”
顾至实事求是地说着, 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拔萝卜似地拔手,试图将手从戏志才的掌心解救出来, 没能成功。
他放弃了这一举动,权当自己的手暂时离家出走,
“只是受了点伤, 过几个月便会复原。”
这也是实话。
尽管原主受的伤足够致命, 但从他穿来的那一刻起,这具身体便被注入了生机,所有细胞与组织都在缓慢修复, 连线粒体也恢复了运转。
一年,三年,或者五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这具身体就会恢复巅峰时的状态,除了疤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可偏偏,现在还不是他彻底恢复的时候。
“身上有哪一处不适?”
攒着腕骨的手渐渐收紧,无法抑制地轻颤,却又极力克制着力道。
“伤在何处,曹操不曾为你寻医?”
若非顾至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只看戏志才的神色,顾至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顾至算着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到半年。
依据过去的经验,仅仅半年,这具身体的自我修复非常有限。现在的身体,应该呈现出一个身受重伤、气血极度匮乏的脉象。
哪个身受重伤的人能像他一样活蹦乱跳,这明显不合逻辑。
也难怪戏志才会是这样的反应。
顾至正猜想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健康,与脉象矛盾,让对方有了一种见了鬼的观感,忽然,攒着腕骨的手滑落,戏志才竟踉跄了两步,向前栽倒。
眼中的光影陡然摇曳,顾至脑中似乎划过什么画面,他来不及细想,第一时间托住戏志才的臂膀。
“喂,戏处士……志才!”
葛玄闻声冲进房内,险些被地上的仆从绊倒。
他在障碍物上踩了几脚,顾不上多想,跑到另一侧搭手:
“快,把他扶到榻上。”
陷入昏迷的戏志才被安置在床榻上,仰面躺着,唇瓣毫无血色。
他双目紧闭,额角沁出冷汗,全无半点反应。
葛玄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药,替他把脉,眉头拧成一团:“气急攻心……你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
葛玄自知失言,却无暇顾及,他从袖囊中取出针砭,正要施针,却被一只虚浮无力的手握住。
戏志才已睁开了眼,声音喑哑,却透着决然与锐意:“我无事……你看看阿漻……替他诊脉……”
“你这叫无事?真当自己是铜、铁打的?”
葛玄强压着怒火,本想直接无视病人的无力要求,却见戏志才竟不顾他的阻拦,强撑着想要支起身,
“停停停,都这时候你还折腾什么——”
话未说完,他的眼角闪过一片衣影,一双手轻缓却不容抗拒地按着戏志才的肩,不让他起身。
“阿兄,不要动。”
捕捉到熟悉的光影,戏志才停下挣扎,抓住他的手:“子孝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与你无关,是我……咳……我本就……咳……”
殷红的血沫从他的唇角溢出,似乎与大脑中模糊的回忆重叠。
顾至无法思考,只跟着回忆的轮廓,试图捂住唇角的血。可这不过是徒劳,有更多的血沫涌出,顺着指缝流下。
为什么会这样?小说中的顾彦确实体弱多病,但那病并不会让他吐血,也不会妨碍他的行动,他甚至活得比曹操还长,一直给曹操添堵,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更多模糊的画面掠过脑海,在红与白的光影间,他似乎就要触摸到真相,被封存的回忆即将撬开枷锁。
葛玄用尽了手段,却始终无济于事。他几近崩溃地抱头,一边重复施针,一边哆哆嗦嗦地倒着药丸,往戏志才口中喂药:
“啊啊啊——我做不到,师父,救命!来救人啊师父!”
几乎在话语落下的瞬间,一道疾风自门外而来。
一个穿着玄色道袍,须发皆白的男子快步进入房中,将葛玄扫到一边,捉住戏志才的手号脉。
葛玄稳住身形,扭头一瞧,瞠目结舌:“师父,你真的来了?”
他的师父这些年来神出鬼没,毫无音讯。
要不是始终找不到人,他早就求着师父替志才治病了。
顾至从模糊的回忆中抽身,听到这一声“师父”,立即看向来人。
玄衣,白发,童颜,太极冠。
符合小说中的描述。
这人确实是左慈。
顾至收回手,无声握紧。
在原著小说中,左慈医术高绝,极其神秘,鲜有做不到的事。
他能治好戏志才吗?
左慈诊脉的时间不长,几乎就在须臾。
他没有去碰散落在榻边的石针,只伸出食、中两指,在戏志才周身几处要穴上点落。
不多久,血沫止住,他的呼吸渐趋平稳。
左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丢给顾至:“喂他饮下。”
顾至照做,拔出药塞,轻轻将戏志才的上身扶起,让他饮下药水。
一瓶药入肚,片刻后,戏志才恢复了些许气力。
他先是查探顾至的面色,而后转向左慈。
“多谢仙长相救。在下厚颜,有个不情之请……”
“师父。”
葛玄正为自己的失言而愧疚,听到这半句话,他当即明白戏志才想说什么,连忙替他说项,
“我好友的阿弟身负怪病,可否请你一同看看?”
左慈在小说中过于神秘,顾至不确定他有没有玄异之处,正想拒绝。
可在他开口的前一刻,戏志才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看向他的眼中多了一分恳求。
最终,顾至咽下了拒绝之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不管在民间传说还是在小说中都格外神秘的存在。
左慈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神色淡淡的,似乎在等着什么。
顾至略有些疑惑,直到葛玄提醒他伸手,他才将左腕抬起。
左慈仍然没有用脉诊,也没有让顾至将手肘搁在榻上,而是悬空号脉。
这次诊脉的时间比前一次更长了一些。左慈始终一副脱离尘世的模样,可他那万事不萦绕于心的神色,在摸上脉象的那一刻,逐渐凝肃。
在三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左慈深深地看了顾至一眼,收了手。
“失心之症?脉弱之症?”
葛玄没有注意到左慈神色的变化,连连点头:
“是的,师父,明远患有心疾——并非心口疼痛的心疾,而是记不得事的心疾……”
如今的医道,对情志之病的概括颇为笼统,惯于将所有情志相关的怪症统一称为“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