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汜在官场沉浮多年,到底忍下了这口气。他笑呵呵地找了个理由,将刚才的话揭过, 表示陈宫误会了他的用意——他只是想与东武阳的守官结盟, 绝对没有拿它做饵, 献给张杨的意思。
等送走了陈宫三人, 许汜当即砸了房中的摆件。
“真是不知所谓!”
他看着倒地的玉瓶,心疼地把它扶起。
顾至看过了热闹,就将许汜这个人丢到了脑后。
他连着几天吃吃喝喝, 借着在博平城闲逛的功夫,将城防部署探得一清二楚。
徐庶根据顾至的嘱托, 暗中找了几人。其中有一人叫史涣, 是博平县的门下督盗贼, 佩铜印黄绶,掌管卫兵。
顾至等着在上元节发动兵变,借史涣手下的卫兵掌控博平。
可就在正月十四日的那天, 许汜好似突然抽了风,忽然在布告栏张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列数了曹操的几项大罪,宣布博平城从此脱离曹操的管辖, 不再承认曹操的太守之位。
顾至察觉到此举的异常,让徐庶帮着打探了一番,这才明白原因。
其一来自同行的鼓舞——临邑、阳平的县官接连背叛,公然发布告示,表示自己是忠诚的汉官,要归顺朝廷,不认可曹操这个伪太守。
至于其二……
“你说何人被抓?”
听了徐庶吐露的情报,顾至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由再问了一次。
“那幕僚说,‘既然荀文若已落了网,主公当抓紧时机迎张杨入城,强攻濮阳,以免郡治落入他人之手’。”
荀彧被抓了?这怎么可能?
就算张燕没有替他传信,以荀彧的谋算能力,也绝无可能踏入许汜的陷阱之中。
这条消息很不对劲,大概率是假的,可顾至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烦躁与焦灼。
万一。
万一文若真的……
顾至让徐庶去找史涣,提前半天发动兵变。自己则打晕了许汜派来监视他的守卫,避开人群,来到府衙那间关押着“重要囚犯”的密室。
他将沿途看守的士兵全部放倒,带着微快的心跳,打开门锁,推开密不透风的铜门。
略有些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清晰,顾至抬眼看向屋内,屋内的那人也恰在这个时候循声回头。
只一眼,顾至就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文若。
顾至正准备当自己没来过,转身就走。可在关门的前一刻,顾至忽然收了手,再次看向屋内的青年。
这眉眼,这鼻唇,看起来异常眼熟。
确实……与文若有那么五六分相似。
屋内的青年安静如初,无悲无喜。
他不曾说话,只沉默地打量着来人,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阁下可是姓荀?”
青年一语不发。
“阁下可认识荀文若。”
青年好似即将睡着。
顾至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听不见人声,或者开不了口,他走到青年面前,从鞶囊掏出一小片缣帛,展开,把写着黑色字迹的那一侧朝向青年。
“你可认识这个?”
缣帛上的字迹,明晃晃地映入青年的眼中。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按时吃药。
青年:“……”
就在顾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不识字的时候,青年终于开了口。
“你是何人?”
顾至手上的这张尺素,是荀彧所写。
见青年对荀彧的字迹有反应,顾至没有立即回答,又从鞶囊中掏出几条窄小的缣帛。
“早些睡觉”,“今日来吃饭否”,“香已备好”,“莫要贪凉”……
随着一张张字条的展开,青年在卸下心防的同时,也愈加沉默。
他看向顾至的眼中多了几分怪异。
顾至没有在意,替青年松了绑,带他离开。
青年没再询问顾至的身份。等到了安全之处,他行了一礼,郑重致谢。
“在下荀攸,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听到熟悉的名字,顾至难掩面上的讶然。
他早已通过这五分相似的外貌,猜出对方是荀家人。可荀家的族人何其之多,他完全没往荀攸的身上想。
荀攸,曹操未来的谋主,荀彧的大侄子。
大侄子比荀彧年长几岁,此时应当还在董卓手下吃着小黑屋套餐,怎么跑到千里之外的东郡来了?
荀攸瞧见顾至面上的异色,以为荀彧曾向他讲述过自己的遭遇,简单解释道:
“董贼伏诛,长安城人心各异,并非久留之地。我欲前往幽州,途径此地,怎料……”
一直以来都平静从容,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荀攸忽然顿住话语,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一瞬,
“怎料这些人非说我是‘荀司马’,将我扣在城中,要我‘识相’。”
才刚从董卓那边的监狱中出来,还没过几天松快的日子,就又在东郡莫名其妙地被抓进小黑屋,也难怪顾至刚进密室的时候,荀攸一句话都不想说。
顾至又有些同情,又有些无言。
也不知道许汜这边是怎么想的,竟把荀攸当成了荀彧。
顾至在心中嘀咕了一番,这才有闲暇关注“董卓伏诛”这条消息。
不管是历史线还是小说中的时间线,董卓都是在公元192年死的。
现在才是公元191年的元月……不止曹操获得兖州的时间提前,连董卓死亡的时间也提前了。
顾至不知道长安那边出了什么变数,董卓的提前死亡会不会带来其他影响。
“阁下方才,应当是为了救文若从叔而来。”
倏然,荀攸冷不丁地开口,让顾至回了神,
“这‘荀司马’,就是文若从叔?”
顾至沉默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此事说来话长。”
“阁下救了我,却不急着赶路,若非有十拿九稳的保全之法,那便是……博平已换了话事人。”
荀攸缓缓开口,语气笃定,
“恭喜阁下成为博平之主,能否请阁下放我离去?”
“你还要去往幽州?”
“蜀地亦是一个好去处。”
望着荀攸从容坦然的模样,顾至忽然伸出手,搭上荀攸的肩。
荀攸下意识地退了半寸,终究没有避开,只稍稍抬眼,传递着几分疑惑。
顾至道:“文若就在东郡,你不想见上一见?”
荀攸猜到了他的用意,无动且拒:
“有缘自会相见,何必急于一时。”
“叔叔遇上了棘手的事,侄子如果搭把手,帮一帮忙,”顾至笑得极其和善,“或许叔叔能松快许多。”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荀攸后退半步,想要避开顾至的那只手,却发现那只手看似虚虚搭着他的肩,却扣得极紧,难以甩开,
“阁下何必强求?”
“若我非要强求呢?”
此话一落,荀攸那平和荏弱的神色骤然消失,眼中多了几分锐意。
正在二人之间气息紧绷的时刻,徐庶如同一只轻灵的黑猫,从后方的屋檐边缘出现,悄无声息地落地。
他见到荀攸,蓦然愣神:“不是荀司马?”
荀攸垂下眼,周身的锐意荡然无存。
徐庶没有多作在意,转向顾至,汇报道:“许汜已被拿下,史涣将军控制了县衙的守卫,一切如旧。”
“元直去把陈公台叫来。”
在徐庶转身之前,顾至又出声喊住了他,
“算了,还是把这位荀门郎带到陈公台那边去。”
荀攸叹了口气:“阁下所图为何?”
“减负。”
“减负?”荀攸不解地蹙眉。
“既然有免费劳动力,为何不用。”
荀攸不知劳动力是何物,但是他能通过字面意思领会“免费”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