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为莫时鱼梳发。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抚弄一只猫。
莫时鱼总觉得护工先生很喜欢照顾自己。
他是个年轻男性,头发微长,戴着黑框眼镜,长相很普通,只有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沙哑的烟嗓,很迷人。
他为莫时鱼理顺了打结,很自然的梳成了一个低马尾,“你的头发颜色好看,但总是不顺呢。”他低笑着说。
莫时鱼后背略有些僵,护工的声音总有种让人脸红肉跳的感觉,“因为太长了吧。”
护工嘴唇轻弯,“以后有我在,一定不让你的头发受委屈。”
“还有。”他低头,低笑了一声,“刚才很帅哦。”
“……”莫时鱼偏了偏头,“他们演的太假了,正常的病人哪里会当着杀人犯的面议论对方。”
护工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后退了一些,“所以你觉得他们是你配偶的家属派来对付你的?”
“和我有矛盾的只有他们了,我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些。”莫时鱼敲了敲脑袋,“毕竟我失忆了。”
护工安静的看着他。是啊,你失忆了,你所想的只能局限在目前认知的框架里。
这就是组织的研究成果。
那是一个新型病毒,可以融化进污染里,对其他人来说,这和在毒药里混点另一种毒药一样,没有区别,反正都是触之必死的剧毒,但对“免疫污染”的巢母来说,这种混合后的新型污染,无法对他产生□□的伤害,但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作用。
那就是将人的记忆封印。
这就是专门针对巢母的毒药,哪怕靠巢母的力量,也难以挣脱。
组织没有试图做出杀死巢母、或让他失去能力的毒药,因为那几乎已经不可能。
耗尽人力和物力,也只做到这个地步。
护工低眉笑起来。
借那几个条子把巢母引导到新宿,是为了让他吸收这里被感染者的污染,进而无声无息的让毒药侵入他的精神,失去记忆,回到精神脆弱的时候。
再通过张罗密网的诡计,诱导他的精神一步步走向崩溃。
至于广场上的活人祭祀,那是污染后的玛雷戒指起效的前提。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个空间。
所有人,为他演一场大戏。
在这种情景下,你会有反击的底牌吗,瓦伦汀?
我拭目以待。
时间变得安静而漫长,阳光照在脸上,带着不真实的暖意。
莫时鱼望着窗外的绿枝,不知不觉伏在桌上,抱着玩偶慢慢地睡过去。
梦里,他还是坐在病床上,但他听到了声音。
“笃,笃,笃。”
他下了床,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卫生间里。
又是卫生间。
想起了今天在模拟里遇到的经历,他有些隐约的抗拒,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才推开门,探了一些身进去。
里面没有人。
他走进去,耳边又响起了“笃笃”的声响。
他侧过头,发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镜子。
梦里的镜子是磨砂的,里面隐约有一个人,他看不清镜子里的人,只看得到五官模模糊糊的隐藏在后面,融入了一团黑暗里。
对方修长的指节扣着镜子的那一边。
“笃,笃,笃。”
莫时鱼走到镜子前,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他看了一会儿,朝镜子哈了一口白雾,在白雾上写了几个字:
「你是谁?」
敲镜子的声音停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字旁边多了一团白雾,外面的人一笔一画的写,“&@#()”。
对方画的很认真,莫时鱼一个字都没有看懂。好像穿过了镜子的空间,文字就转化成了比鬼画符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他看着镜子后面的人很久,终于试着问道,「你是我的配偶吗?」
那边顿住了。
很久,那边的人影轻轻点了点头。
莫时鱼怔了一下,他仔细看着那模糊的人影,心里倏地闪过几分酸涩。
「对不起,我杀了你。」
镜子那边的人影立刻摇了摇头。
莫时鱼愣了一下,“你,不怪我吗?”
对方再次摇了摇头,并在镜子上画了许多古怪的符号。
“我不明白。”莫时鱼迷茫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莫时鱼有些气馁,隔着一面镜子,他无法和对方交流,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靠着墙坐在地上,看着那面模糊的镜子。神色带着一些彷徨和伤感。
“谢谢你,还愿意来我的梦里看我。”
镜子里的人靠近了一些,似乎在仔细看他的眉眼。
莫时鱼说着说着,垂下眼,声音慢慢低下来。
“他们说我杀了人,明明没有记忆,但我没有质疑,很快就接受了。”
“因为,我确实能感觉出来,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对生命的敬畏,好像找不到了。”
顿了一会儿,莫时鱼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模拟里,血溅到脸上的感觉,好熟悉。”
一觉醒来,他长大了,他的脸变得很美,但心里却好像崩坏了,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长大的他,美中夹着烂,烂中夹着美,冷血的让他自己毛骨悚然。
他没有期待回应,但这时,镜子的一部分暗了下去,莫时鱼愣了一下。
镜子那边的人轻吻了一下镜面。
那个位置,正好是他的额头。
额头好像烫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某种湿漉漉的温热气息将他包裹进蓬松的云团里,告诉他,你不讨厌,你不可怕,你也不恶心。
他身不由己,想更靠近一些,汲取镜子里的爱意和温暖。
可那是谁?镜子里的是谁?
好熟悉,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那里好像比别的地方要烫一些。
真奇怪。
白天的梦,和现在的梦,完全不一样。
白天的梦里,他怨恨、易怒,轻易的杀人。
此刻的梦里,周围是甜甜的蜂蜜海。
他坐在地上,靠着墙。
身前的镜子里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
莫时鱼确定了,他有一个爱人。他很爱很爱他。
可是,他杀了他。
他杀了他吗?
莫时鱼是被隐约的低语声惊醒的。
他看向门口,看到护工在和一个身影争吵着什么,他没有听清,
看到他醒了,护工关上了门。
随即喇叭声适时响了起来。
“活动结束。请所有病人回到病房。”
莫时鱼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护工,只好一个人回了病房。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
门被打开,一个长相清丽的护士走了进来,她长了张柔弱美丽的脸,眸色漆黑,唇色嫣红,唯独脸色过于惨白,她走到莫时鱼身边,升起升降桌,将饭盒耐心的摆开。
“该吃饭了,莫先生。”
饭菜意外的丰盛。煎得金黄焦脆的吐司,被切成了小小的正方体,中间夹着炙烤过的和牛肉,海胆寿司,海鲜味增汤,一小碗剥好的葡萄。
吃饭前,护士将每日要吃的药放在他面前,莫时鱼配着水将胶囊吃了下去。
“护工呢?”莫时鱼问。
“他有些事,被院长叫去了。”护士说。
莫时鱼哦了一声。
这家医院的厨师水平,真的不是盖的。
和牛油脂丰富,海胆要鲜掉眉毛,莫时鱼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日料,但他一口都没有享受到。
因为漂亮的护士,竟然想一口一口喂他。
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连忙拒绝。
“我可以自己吃。”他小声道,“之前护工也是这么做的。”
“那怎么行呢。这种事让我来就行。”护士温柔的说。
“莫先生不需要做这些事,只需要躺在床塌上就行了。”
莫时鱼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古怪的意味,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