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是汇报,不如说这是他们家的相处方式,不会把爱你啊疼你啊挂在嘴边,但家长里短、细枝末节的事时不时就要分享一下。
以前宋尧并没有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有什么问题,毕竟宋天和何文君大多数情况只是在表达他们的关心,对于宋尧要做的事也不太会指手画脚,往往就是宋尧告知一声,我要去做什么什么事了,中途汇报一下进程情况,最后再总结个结果告诉他们就可以。
但这一次,宋尧居然感到了不适。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是被过多关注没有了私密感?明明三十岁了却还要像个孩子一样事事关照?还是厌倦这种被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看在眼里,被打小报告?
很不开心,嗯,就算知道宋天的电话关心只是和平常别无二致......
“干什么呢,傻坐着?”施瑛看完今天更新的剧,回头就见靠在床头发愣的宋尧:“对了,今天药吃了没?”
宋尧这两天老毛病又有点犯,今早醒来,一转头看到宋尧在那儿拆自己的枕套,搞得施瑛还莫名其妙,这才刚换没多久的四件套,都是干净的,怎么又在扒拉。
一问才知道,她醒过来发现流鼻血了,弄脏了枕巾......
“吃过了。”宋尧憨憨一笑,掩饰性地拨弄几下手机。
“唉,宋尧啊......”
“嗯?”
施瑛细眉微蹙,欲言又止。
“哎呀,小问题,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医生都说没事的,而且有时候出点血,有助于降低血液黏度,可以预防心脑血管疾病!”
“少放屁了你。”施瑛一听她还要开玩笑,立马忧愁转怒:“你那点血,能有什么黏度!”
被骂了。
宋尧立马装乖。
“你别欺负我不懂,还降低血液黏度,你要真想降低,平时多喝喝白开水才是真的。”
宋尧抿唇不语,躺平任骂。
见宋尧不语,神情之中自有一股委屈,施瑛不由也生出一股气馁和后悔,敛起方才的怒:“我不是骂你,我是心疼。”
“怎么这么招人心疼呢?”施瑛自己也笑了,无可奈何的:“近期有空我们俩都去做个体检,不管有用没用,好歹让人放心。”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嘿这人,不担心自己倒还有这点闲心担心她。
施瑛上手扯了扯她的脸颊:“没,我身体好着呢,怕你一个人孤单,陪你而已。”不过体检总没坏处的,而且确实她平时事情多,店里脱不开身,一年能想起来体检一次已经不容易。
“哈哈,感觉我们好像要去做婚检一样。”
施瑛白她一眼,道:“那你放心,我以前可是做过一次的,健健康康,不会骗你婚的。”
宋尧:“......”
施瑛身体康健并无隐疾,这种话自是当做玩笑在说,但宋尧听在心里,却立时蒙上一层不乐,仿佛施瑛是在暗示自己,身体不好却来骗婚的感觉。
静默间,她几次想开口,最终却都没能够说出来。
其实她很想说,自己这样的毛病不比那些什么心脏病小儿麻痹症之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也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而且正是因为打小这个毛病,他们家一直都有给她买保险的习惯,不会出现什么看病看到倾家荡产的情况来拖累施瑛的下半身。
但这种事她无从给施瑛一个绝对的保证,保证自己一辈子身体无虞,绝不拖累,毕竟随口许下诺言却做不到,自己确实跟那些骗婚的没什么区别。
思来想去,这层不高兴就越来越深了,总觉得自己当初有欠妥当,青涩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心事怎么都不愿藏住......
“啧,你能不能别老溜神?”
宋尧舒了眉,回神时竟觉得脸都绷酸了,她瞧着身侧脱下外头罩着的衣物躺进床里的施瑛,为自己方才的走神感到抱歉。
施瑛微微一叹:“脸都皱成一堆了,想什么心事呢,怪怪的?”
“没想什么啊。”
“累了病了就早点睡,真的是,我跟你说认真的,我们啊都得好好保养身体,以后也能多陪对方几年。”
施瑛这话说得格外沧桑,仿佛她们已然是中年之后,白发苍苍的老妪一样。明知是玩笑话,却再次戳中了宋尧的心事,胸口不由又是一闷:“我...我小你几岁,总能...多照顾你几年。”
这话里,偷偷藏着别的意思。
然而似乎施瑛并没有听懂,只是躺进被窝里,舒展双腿,轻轻一笑:“那可不一定,你这小病秧子,以后说不定还是个老病秧子,倒要我反过来照顾你。”
宋尧鼻子蓦的一酸,不说话了。
她心里难受的厉害,却又不好发作,陷入了莫名的自责和亏欠中。
“还坐着干什么,躺下来说话呀。”施瑛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来。
宋尧难以忍住气息,简单一应,滑身躺下。
“明天早上你想不想吃鲍鱼面,好久没吃了,有点馋了。”施瑛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还在继续说着。
宋尧捂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还是你想吃其他浇头?我让小吴明天去打一碗带回来,我们分着吃好了,不然可能吃不完。”
“宋尧?”
“嗯?”
灯还未关,施瑛放下手机,手肘撑起半个身子回头看宋尧,一看也觉得奇怪,这人蒙着头干什么。
“你干嘛呢?”过去掀开被子,一见却是慌了神了,连忙起了身:“这是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啊?”
施瑛是真的急了。
她都没怎么见过宋尧哭的,平时头疼脑热的,都还能跟她打着哈哈说没事,怎么今天都疼哭了。
“没......”宋尧抹着眼泪,一双手将自己的脸捂得死紧,声音却还难过地在抖。
“怎么了......”施瑛硬是要将宋尧的手掰开,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恼意:“你别没事没事了行不行啊,你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不行吗,亏你还是个学医的,学医的就能这样啊?”
施瑛还以为她是倔。
“不是!”宋尧听她那么凶,更是难过,眼泪哗哗流。
施瑛二话不说就想强行拉她起来,不管怎么说,送医院。
“我身体不难受,我......”宋尧抽噎着,估摸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身去抽了纸巾来。
“怎么了......”施瑛稍稍逼自己冷静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不行吗?还是我哪里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宋尧摇头。
人有些隐秘的想法是藏得很深的,在性子里,在骨子里,在经年的刻意的忽略中,自以为不在意。
从小到大,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也听过不少闲话。是,她确实不好养活;是,她确实是一桩负累;是,宋天和何文君确实应该趁着年轻,在身体还健壮的时候再生一个以防万一。
宋尧至今还会感激,宋天和何文君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几乎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过脆弱和疲惫,他们也并没有听从别人的意见,给她再添一个弟弟妹妹,为自己添一份老来指望。
如今,老天保佑,她活得很好,并不孱弱,她也理所当然地依旧享受着父母的爱护,从不必担心他们会抛弃自己。
然而不知为何,今天施瑛的一番话却让她害怕。那种她与健康孩子不同的意识突然又卷土重来了,她无端觉得自己又成了一种负累,成了需要别人用尽呵护才得平安的瓷娃娃,她无能无用,总不能给人安心。
是啊,因为自己是父母的孩子,他们爱护照顾还有一份责任义务在,那施瑛呢,施瑛又没有......
“到底怎么了呀......”施瑛突然觉得很是无力,在面对这样陌生的宋尧时,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回应她的,是一个宋尧的扑抱。
“你别那么说好不好......”宋尧说。
施瑛愣怔,她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果然还是因为自己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