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治疗眼疾的目乌清灵草我也带回来了,就在这桌上,方才师尊摸到的那沙土便是。”
“我是万俟修,我是……师尊在凡间足以信赖之人,亦是师尊的徒弟,师尊的炉鼎。”
声声仓促,言罢万俟翊再度俯身磕头,这回没有磕出声音,他哽着喉口,猩红的眼瞳抵着冰冷地板上折射的暗影,难以平静。
一旁的惊意远收紧了手指。
这一切他未曾亲身经历。
他得知此时事尚在魔界,一切为时已晚。那些事发生得太快,太急了,待他寻到消息赶往四象宗,青年早就了无踪影,于这偌大九州好似从未存在过。
惊意远想,若他那日同万俟翊一般,亲眼得见玉流光染尽鲜血的羸弱模样,怕是会比他更疯魔,还会酿下无法挽回的错事——屠宗,真真掀起修真界大乱。
他一时不知心绪是何滋味。
玉流光静了一会儿,问万俟翊说完了吗。万俟翊额头抵着地板,哑声说说完了。
周遭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片刻,青年从软榻之上起身,拿起桌上一物,扔向眼前。
带着沙土的目乌清灵草从万俟翊额前滚到地面。
“都出去,我要想想。”
万俟翊呼吸紧促,无声磕了个头,随即便捡起目乌清灵草,匆匆离去。留在原地的惊意远并未行动,只是沉默。
“出去。”
第二遍,惊意远方才退身至门前。
关门之时,他的视线从门缝透进,凝着青年安静不语的模样。
惊意远忽然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步。
他应当早些坦白的。
那时岑霄冒充他,被拆穿,他应该在那时主动坦白,坦明自己也非万俟修。
而非如今被他主动发现,澜影得知此事会想什么?是被人隐瞒耍弄的愠怒,还是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惊意远未知。
惊意远终是合上门,垂眸驻足于门侧。
**
这场闹剧未掉一丝愤怒值,尚在意料中,玉流光不知道万俟翊到底能不能意会到自己的意思,拿了目乌清灵草便去炼了吧。
他微微蹙眉,抬手抚向自己的眼眉,眼前所见皆是虚无,盲眼之人甚至连黑都看不见。
总是不方便的。
【……掉了。】
【掉了。】系统突然说,【岑霄掉了十点愤怒值,现在是 70。】
“……他在偷听?”
玉流光停了解衣带的手。
万俟翊如果能意会到他的意思,那么把目乌清灵草炼了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他原本打算这两个时辰休息过去。
暗处既有人在偷看,这念头便只能打消了,玉流光垂下眼眸,将刚解开的衣带又绑了回去,放手时,尾端触到腰间悬挂的玉佩,他顺势摘下,砸向墙角。
“哗啦!”
质地上佳的玉被砸得四分五裂,飞起的玉碎划破岑霄的手背。
“……气性这样大。”
岑霄低眼扫一眼手背,面无表情揩去皮肤上的血迹,接着从暗处走了出来,身形明朗,一脚踢开地上的玉:“这玉不是衡真师祖送你的拜师礼么?戴了二百多年,如今说砸便砸了?”
玉流光:“你天生适合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
“嗤。”岑霄嗤笑,“当年下战帖的时候要你拿这玉作抵押,你不愿,一副待你那师尊多么真挚的模样,连块玉都珍藏,反倒叫我那时——”
他面色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什么事语气沉了些,改口:“怎么,还不告诉他们你一直没失忆的事?这出戏便如此好看?看你那徒弟疯魔的样子,你真真没半点恻隐之心?”
玉流光:“你不是最清楚我么?”
“……”
【提示:气运之子[岑霄]愤怒值-10,现数值 60。】
岑霄有点莫名,觉着他这句话没理说不出。
好似他们多么多么娴熟,连里子都摸得透透的了,不过……他是清楚他,知他内里到底有多冷,多难接近。
看来是真没半点恻隐之心。
岑霄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这场戏确实有趣,可你应当不爱这种戏码才是,况且惊意远都拿回了你的仙骨,何不顺势融了?”
“岑霄仙尊。”
岑霄:“作甚?”
“我想到你那日跪在门口,同我认错……”
岑霄一躁:“什么跪在门口?!哪有这事?还有谁看见了么?”
他脸色微变,拒不承认,“不说便不说,我倒也不好奇,走了。”
“等等。”
“怎么,还要说什么?”
“把那玉佩收拾了。”
“……”岑霄憋了一股气,恨不得甩手便走,可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着他,他闭了闭眼,施法将玉碎全部收拢,要走时忽然回头,盯着玉流光沉沉道了句:“记得姜慎么?这弟子用了你们四象宗的禁术窥探万俟修的记忆,记得叫他去戒律堂领罚。”
“岑霄仙尊不仅爱干偷偷摸摸的事,还爱告状。”
“……”
岑霄险些气急败坏,真真是走也来不及!
明明是叫他好,万俟修那记忆里指不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提醒他惩罚姜慎,倒还是错了?平白挨了句训,他下次便是从这跳下去,再也不为澜影想一分!
【提示:气运之子[岑霄]愤怒值-10,现数值 50。】
玉流光解衣带的手勾住:“……?”
脑子有病。
**
万俟翊一身本事,尽数是师尊所教。
他的剑术、丹术、器术,炉火纯青,哪怕是神品灵丹也不在话下。
那时外人都道澜影师尊教得好。
是个厉害的师尊。
万俟翊作为徒弟,自认给师尊争脸了,哪怕师尊对此并无追求,他也自得高兴,暗地里千方百计想证明师尊收自己未收错。
所以万俟翊心知,这目乌清灵草,自当是炼为灵丹更合适。
可他偏生忍不住心头惶恐,怕自己将这唯一的药材炼坏,因而从师尊房中出来后,万俟翊想也未想,第一时间便是去寻个厨房。
先将药材 洗去沙土,热水熬煮一个时辰,直至目乌清灵草变得软烂,代表大功告成。
怕味道苦涩,万俟翊还往里加了些增甜的糖水。
他端起这碗汤药,深呼吸,走去二楼包间。
惊意远还在这驻足,他看也未看他,两人未有丝毫眼神交流。
万俟翊敲了敲门,“师尊?”
里头没有反应,万俟翊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怔愣地看着青年睡去的身影。
他单手掌着碗,走近了些。
惊意远在门口看着。
“师尊、师尊……”
万俟翊将汤药置于桌面,跪在床边,低声轻唤。
在他贪婪地凝视下,那双眼睫微动,接着,眼睛睁开,却是虚无的、毫无光泽的一双淡金瞳。
万俟翊身形一晃。
他压着自己不去想那日昆仑峰发生之事,规规矩矩将汤药端来,低声说:“这是目乌清灵草熬煮的汤药,师尊,喝下它眼睛便能痊愈了。”
玉流光伸手,险些打翻汤药。
万俟翊好险端稳,膝行着凑近,“我喂您吧?”
青年未说话。
便是默认了。
万俟翊掌着汤勺,吹去滚烫的温度,一勺一勺递至青年唇边。
青年脸边落着乌黑发丝,险些沾上湿润的唇,万俟翊伸手为他捋到耳后,又踟蹰地收回手,继续喂。
他看着青年柔软的唇,含着汤匙时唇瓣会有轻微的弧度,忽然想到还在凡间时,那时他还是没用的凡人万俟修,一无所有,脑子蠢笨,竟到医馆买什么治愈眼疾的药,毫无作用。
那时也是如此一勺一勺喂着师尊,可师尊会同他讲话,待他极好,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成了万俟翊,他便理都不理了。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