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段文靖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一声渺远的声音顺着山间的风,遥遥传入他的耳畔。
“可。”
“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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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绿檀飘烟,宁静致远。
万俟翊坐在殿中出神,他嫉妒段文靖嫉妒得紧,怕自己一时隐忍不住做出些错事,只能眼不见为净,于这处等师尊回来。
按往常几日,师尊没几个时辰还回不来,万俟翊只觉度日如年,想着想着,又恨起一个不知面貌的人,恨那人盯着师尊,将师尊所做之事宣扬于世。
若叫他发现那人,定叫他好看。
神识天马行空,又在绿檀的气息中渐渐宁静。
直到他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万俟翊起身:“师——”
“你今日一直坐在此处?”
话音被打断,万俟翊不明所以道:“是,未曾离开过。我一直在等你。”
玉流光拧眉。
段文靖说的视线,他没感觉到。
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怎么了?”万俟翊往他身后看了两眼,没见段文靖,便偷摸想去牵他手。动作时,还觑着他的神情,见他没有不愿于是立刻抓紧。
“出事了吗?”
玉流光没有回答。他伸手,要万俟翊把天光剑还来。这剑本是他的,万俟翊代为保管,还带它去地府走了一遭,浸染许久,难免沾染了些阴冷的气息。
刚拿到手,玉流光便觉出一些寒冷。
他低头按住剑柄,将剑抽出。
锋利的剑刃干净映冷锋,万俟翊顺他视线去看这剑,于剑中盯着那双清丽皎洁的眉眼。片刻,忽然问起毫不相干的问题,“师尊,那日岑霄可有来找你?”
玉流光盯着这剑思索,“嗯。”
万俟翊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这几日未见岑霄,他还以为此人知难而退了。如今怕是宿在四象宗,要找时机同师尊见面。
还有惊意远,那日后未再出现。
这里到底是正道宗门,魔不便入内,可若过些时日,师尊离去了呢?
万俟翊呼吸微重,去抓青年微凉的手,“师尊,您何时离宗?”
玉流光将剑插回剑鞘,抬起眼眸:“你是希望我快些走,还是慢些走?”
万俟翊不知如何回答。
他徘徊许久,思量许久,见师尊坐在榻边,指尖抚着剑鞘上的半弧形纹路,终是说:“都可以,只要……我能跟着。”
离宗之后,不论是到凡间度日,还是云游九州,他都要跟。
哪怕做不了师尊的眷侣,也要做师尊最亲近之人,做世间最最荒谬的师徒。
玉流光手停在剑鞘那半弧形的纹路上。
他朝万俟翊看去,慢吞吞叫他过来点。
万俟翊走近,不习惯如此视线差距,于是干脆跪了下去。
要说万俟翊这个弟子做的当真矛盾,平日里亲师尊弄师尊,总那样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偏生脱离那些情事,他又能这样要跪便跪,要罚便罚,也算再合格不过的弟子了。
玉流光顺势将剑放在身侧的榻上。
他俯身伸手,扯开万俟翊发上漆黑的发绳,万俟翊眼前一暗,呼吸一颤,鼻端抵着眼前人柔如丝绸的衣裳,再往前些,鼻尖就能抵住里衣了。
“这样,便是万俟修。”玉流光虚虚松手,指尖停在他肩上,望着他的双眼,“他不像修士,发冠不束那样高,也不佩戴任何发饰。所以你是要做万俟修,还是万俟翊?”
万俟翊哑气:“我……”
“万俟翊为我徒弟几十载,我同他各种事做尽,好的做,坏的也做,你是要做万俟翊,还是万俟修?”
第二遍,万俟翊呼吸渐渐不稳。
他往前,抓着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腕。欺师之事他做了个遍,自己有时也难找到自处的法子,可他是他的弟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变。
万俟翊嗓音哑气:“……万俟。”
“我做万俟,你的万俟。”
“师尊的万俟翊。”
“澜影的万俟修。”
玉流光说:“回到最开始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你既是万俟,自然能跟着我。”
“跟到哪都行。”
跟到哪都行。
【提示:气运之子[万俟翊]愤怒值-10,现数值0。】
【提示:气运之子[万俟翊]愤怒值已清零!恭喜任务完成 1/5!】
是炽热的吻淹没了后台的提示音。
万俟翊抓着被师尊扯下来的黑色发呆,急促地去吻他的唇瓣,没一会儿便急不可耐,撬开他的唇齿去吃里头的香甜软嫩。
师尊,师尊。
所以他死一回活一回,怎么都是要同他绑在一块的。
一直绑着,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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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文靖扫了一天的落叶。
那古怪的被盯感有时散去,有时仍然如影随形,是不怀好意,阴森杀气。可当他认真凝聚灵气查看,又似乎是错觉。
不知不觉,天方暗了下来。
段文靖回到木屋,万俟翊亦被赶去自己生前所住的地方。
这方大殿门前又落了些稀疏的叶片,枯黄,干烂。如今正是秋天,风也是冷的。
云被吹散,冷月在殿前撒下光辉。
玉流光站在殿门前,乌发束在后颈,冷月落在他的白衣上,像覆上一层粼粼的流光,他低着头,左右手各执一剑。
细看,这两把剑剑鞘上的纹路是相配的,就如同阴阳,尤其那半弧形的纹路,左右相对,便成了一个圆。
其中一把是衡真的本命剑。
倒不若说两把都是他的,只是一把赠予了当年入他师门的澜影。
月夜风冷,青年衣袖一拢,这两把剑便尽数失了踪迹。他转身入殿,在大门在他身后缓慢合上时,忽有一道黑影疾掠而来,如一阵风自他后脊穿透,入了神识。
青年停住脚步。
视线内烧着绿檀烟熏的鼎消失,他周围的一切迅速有了变化,手腕一紧,他被一道看不清脸的人影拉入怀中,强逼着接吻。
这人横冲直撞,气息都透着寒冷之气,他的舌尖都状似要被对方吞入腹中,又舔又咬的,叫人难以招架。
青年蹙眉,呼吸被掠夺,喘息声逐渐紊乱,他抓着对方冰冷的手,用齿尖去咬。
血腥气瞬间充斥在口腔。
眼前模糊的人影停住,片刻,松开了他。
对方开口了,声音竟异常平,毫无起伏,不似人间人。
“你以为,我是谁?”
青年并不言语,只是一擦唇上属于另一个人的鲜血,垂眸凝去。他放下手,再抬起时,天光已然出现在他手中,锋利的剑尖对准那人。
那人望着这剑。
他道:“谁都行,连你师尊都行。偏生不记得我,只有我于你而言是不足以放在心上之人吗?”
寒光剑影,映出那模糊人影中的墨色双瞳,他说:“可我被你教化成这样,负了凌祝之名。”
“唰——”
虚幻的幻境被这一剑斩得四分五裂,那绿檀鼎重新映现在青年眼中,剑尖一转,被那人用手抓住。
净一浑身遮得干净,黑袍不露半分阵容,唯有那双墨色眼睛平静得像不起波澜的死水,盯着他。
抓剑刃的手流淌出血液,他却像行尸走肉般,感知不到半分疼痛。
他唤:“澜影。”
声音像那佛门清净之地回荡的禅音,“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摆手][摆手][比心][比心]
第161章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净一如此问。
隐蔽世间的佛门从不介入凡尘俗世,净一那时于佛门修行数载,亦不曾入世。
他生在佛门,长在佛门,平素修行便是跪于殿中静心诵经,不曾下过山,见过最多的人除殿中主持,便只剩下抬头可见的佛像。
可从有一年起,似乎门中变得有所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