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呼一起,他甚至感到些许陌生,为他穿上双袜,抬眸道:“怎么?”
“有些累。”玉流光伸手,玉岐筠起身将他搂进怀中。
怀中的躯体过分瘦削,抱起来很轻,他将他紧紧揽在怀中,手从他膝下穿过,抱起往侧殿而去。
玉流光道:“谢长钰何时回来?”
“……”
谢长钰,大将军府嫡长子。
幼时便随父亲在边关长大,取了个斯文的名字,行事作战上却颇有天赋,极为激进,今不过二十二,已是战功累累。
此番回京,谢长钰是带着击退燕国战功归来的,是又要升官了。
玉岐筠不喜此人,因而听他提起便皱起眉,想到他从前十六岁时单赴边关去寻谢长钰,心头更是千丝万绪,最终说出一句:“按上回书信往来时日,约莫一个月。”
“哦。”
玉流光被放在床榻之上。
他不困,刚用力鞭打了夏侯嵘,思绪过分清醒。
玉岐筠提起一事:“今日华霁进宫面圣了,你说他和父皇会聊些什么?”
“聊我。”玉流光压着喉咙咳嗽两声,“聊我还有多少时日。”
玉岐筠伸手,抚着他腕骨上微弱的脉搏之息。
这是实话。
圣上召华霁进宫,通常只为流光之事。
昨日圣上赏赐了不少东西到东宫,其中不少名贵药材,任谁看来,都是颇为宠爱储君的讯号。
可鲜少人知,玉流光实非圣上亲儿子。
此事知道的人少,圣上和蕙后是两个,玉岐筠亦是一个。
他为大皇子,朝中储君之位向来是立嫡立长,可玉流光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规矩。
皇帝直接无视了大儿子玉岐筠,立了刚出生的九儿子为储君,他自然知道这孩子非自己亲生的,可只要蕙后高兴,他便也宠着。
玉岐筠原先自然不喜这所谓的九弟。
后来是什么时候变的?
是九弟渐渐长大,是两人渐渐相熟,是他一退再退。
是他偷听到父皇同蕙后的争执。
方才知九弟非皇室血脉。
一时情感如野草疯涨。
玉流光单赴边关,去寻谢长钰那事,玉岐筠是第一个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为其打掩护,告诉他人九弟去南山寺祈福了。
半月后,玉岐筠在城外抓住偷偷回宫的玉流光。
他看到他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中颇为气恼,好似寻常长兄那样斥他若途中出意外了如何是好?边关条件凄苦,他又如何能住得下去?
恼得语气没了收敛,只见他眼前才十六的九弟好似被吓到,一动不动看着他,那时玉岐筠头脑一热,不知怎么想的,汹涌地去吻他唇。
“兄长,大哥——”
“我们是——”
“那又如何?!”玉岐筠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实在恼,想到他胆子大成那样,从未出过远门的储君竟敢单身赴边关,便恼,便恨,恨谢长钰给他九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时城门外,马车中,玉岐筠死死按着他挣扎的手,一双黑眸紧紧落在他的面上,“他人不知我还不知么?你根本不是父皇亲儿子,不是皇室血脉——可即便是,那又如何?!”
宫中乱/伦一事少么?!
他们生在皇家,便对这种荒谬之事司空见惯,更别提他们不是亲兄弟!
不想话音落下,四周陡然寂静。
方才气氛还那样汹涌急躁,热烈难言,可玉岐筠这话吐出后,他便看见流光面色冷了下来。
流光生了张玉面,十六的年纪尚还青涩,可冷脸时身为储君的威仪却丝毫不减,不仅如此,看着玉岐筠,看着他兄长的目光,甚至带有面对他人时的审视,冷意。
玉岐筠不可置信,缓缓吐出一句:“你防我?”
血亲一事事大。
玉流光不知晓他从哪知道这件事的,自然防他,可对玉岐筠而言,两人相识多年,根本无需所谓的血缘牵着,他们早可以交付后背托付生死了。
可玉流光防他。
原来一切是他单方面以为,所谓相熟,不过是皇家子生来懂得的逢场作戏。
想起这事,玉岐筠还略微有些介怀。
他难以释怀相识多年的九弟从未信任自己,可另一方面又心疼他,不知什么时候知道的自己的身世,这些年来面对皇帝,是否会不安。
更别提——皇帝,其实是想要他死的。
疼爱是真,盼着早亡亦是真。
玉岐筠吐出一口气,抓住他瘦削的手腕,忽然道:“父皇老了。”
“任他今夜如何同华霁聊起你,总之,最多再过一载。”
他看着玉流光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江山都会是你的。”
【提示:气运之子[玉岐筠]愤怒值-10,现数值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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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蕙后来到东宫时,玉岐筠进了趟宫,两人错开来,可蕙后却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见着玉流光便说:“昨夜玉岐筠过来,有没有为难你?”
流光摇头,她便拉过他冰凉的手,心疼道:“你这孩子,连母后也瞒着。”
蕙后说:“你兄长对你怀有怎样的心思,母后怎会不知?”
“竟不知他从何处得知了你的身世,总归是个隐患。”她喃喃,“若他伸手碰你,你只管打回去便是,莫要委屈了自己。”
玉流光:“……”
他顿了几秒,苍白的面容伴着两声咳嗽红了些,轻问:“兄长是好人,您怎么会这么想?”
“皇帝生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蕙后提起皇帝便忍不住露出憎恶,可很快又收敛,像是担心在孩子面前露出丑态。
她喃喃自语:“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流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皇帝死了便好了……”
最后,蕙后将流光揽进怀里。
她身上的气息温热,暖和,玉流光不太习惯,低咳着,好片刻才被松开。
***
那日华霁从宫中出来后,便来了东宫。
他告知玉流光自己昨夜同皇帝商议的事,皇帝提议,要流光前去华霁的故居,岭远南山寺为自己祈福。
岭远距京一天一夜的路程,实在远,提起这事,华霁罕见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温度。
说是提议,可其实是陛下在循循引华霁说出自己想要的话。
“听闻大人故居南山寺,十分灵验?”
“若流光去祈福,想必得天怜悯,也能好上许多。”
华霁折寿,算了一命。
他算出此行玉流光不会出任何事,这才顺着皇帝的意,说出“赞同”之言。
清晨一早,马车便备好在东宫府门。
暗卫营派了些人跟在暗处,马车后也遥遥跟着一行骑着马的侍卫,今日罕见风和日丽,雪也消融。
但还是冷。
华霁站在马车旁,为青年理了理颈边的雪白狐领,又为他戴上帷帽,遮挡风寒。
青年苍白的脸挡在清透的白纱之下,乌发垂在身后,看不太清表情。
华霁对他道:“此行殿下会一帆风顺。”
玉流光道:“大人的祝愿本宫收到了。”
一阵清苦的药香吹过。
旋即,青年转身上了马车。
华霁放下手,沉默地站在一侧,等待马车撵过雪地,遥遥出城。
忽在这时,一只苍劲的手按在马车撵窗之上。
玉岐筠手中拿着一支锻造上佳的匕首。
他是赶到东宫来的,一时也说不上什么话,便将匕首伸入撵窗。
下一秒,帷幕掀开。
青年的双眸隔着轻纱看他,接过了这支匕首。
玉岐筠放下手道:“岭远山匪动乱严重,护好自己。”
玉流光垂眸看着匕首。
他道:“会的,兄长。”
第172章
岭远县地处奉灵国西南边,依山傍水而生,气候上佳。
凡是做生意的商人,大多会经过此地,因而岭远连赋税都远高它处,更别提此地还有闻名全国的南山寺,达官贵人都爱来这为自己祈福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