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合上圣旨,身子忽然感觉到几分疲惫,他倒在龙椅上,苍老的眉眼浑浊晦涩,形容万变。
……此事到底是太过匆忙突然,或许再过几日才合适。
等符宝郎取来玉玺,皇帝却将玉玺搁置。
***
“殿下,玉玺取来了。”
彼时,东宫。裴庭有带着雨汽从外头进来,近日春雨绵绵,频繁不息,他拍着身上的雨丝,待遣散了四周的宫人后便告知了玉玺的事。
说着,裴庭有将用锦布包裹着的玉玺打开,说:“假玉玺已放到符台,我对比过两个玉玺,做工毫无瑕疵,几乎并无区别。”
自从殿下交代事后,裴庭有便没闲着。
偷玉玺,再找合适的人做假玉玺,再回符台偷梁换柱,还要几乎毫无区别,可谓废了一番功夫。
可这本来便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符台有皇室禁卫军把守,极其森严,一不小心便会丢去整条性命。
裴庭有做到此事,显而易见整个人都亮堂起来。
就像十六岁那年,他咧嘴道:“殿下,快瞧瞧,我都还没来得及细看过这玉玺。”
用锦布包裹着的玉玺,便安安静静端放在青年的桌案之上。
裴庭有半跪在桌案另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玉流光,想看他高兴。
玉流光却分明看都没看一眼玉玺,反而越过桌案,伸手探向裴庭有的眉眼。
他冰凉雪白的手指透着清淡的药香,轻轻拭去裴庭有眉眼四周的雨水,又碰了碰他沾湿的额发,声音轻得像责备,又像关怀,“怎么淋着雨过来?此事既已落幕,便不急这一时。”
裴庭有眉眼轻轻动了动。
他还念着这玉玺,想看玉流光高兴,所以没怎么应答,只是将玉玺又往他身前推了推,“殿下,看看。”
“庭有。”
裴庭有不明白殿下为何不看一眼玉玺。
他滚动喉结,后知后觉闻到了空气中浅淡的药香,应了一声,便见青年终于掀开了锦布,露出里头四四方方的玉玺。
裴庭有去看青年的脸,发现他只是盯着自己看。
好像这块沉重的玉玺在他眼中,并不重要。
“可有受伤?”裴庭有听见殿下这样问自己。
他摇头,若是受伤了,岂不是要被人发觉有人窃取玉玺?此番是智取,未动用武力。
玉流光轻声说:“那日要你去做这件事,你走后我便有些后悔了,符台森严,若一个不慎你死了……”
裴庭有那颗因拿到玉玺而躁动的心,忽然在这番话中平息。
他直直去看殿下,“不会。”
裴庭有望着他那双水润的狐狸眼瞳,微微靠近了些,手放在桌案之上,“我还未看到殿下登基,还没有面临殿下要立后纳妃的苦闷,怎么敢死的?”
玉流光道:“想得这样多。”
他错开裴庭有的视线,叫来宫人拿酒,裴庭有低头盯着玉玺,一时沉默。
没多久,宫人拿了一壶上了年份的酒来,往后退了出去。
“殿下喝不得酒。”裴庭有道。
“当初认识你时,我不就在喝酒?”他往杯中倒酒,另一只手支着颌,“喝一点而已。”
裴庭有看着他拿起杯沿,节节分明的手握着杯到唇边,湿润了唇瓣。
抬起的颈部修长而雪白,随着酒咽入喉,藏在其中微微上下而动的喉骨都显得尤其漂亮。
裴庭有低下头,闷着不发地拿过酒壶,往自己眼前也倒了杯。
他刚要喝,室中陡然一亮,是外头闪起雷鸣,骤亮的电光落在青年羸弱的眉眼之间,隐隐泛了红,倒像是醉了。
“本宫不会立后。”
雷鸣阵阵,雨更大了,裴庭有放下酒杯怔然看去,见青年醉红了耳,轻飘飘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他走向裴庭有,“亦不会纳妃。”
裴庭有握住他的手。
青年顺势坐到桌案上,一身衣裳轻飘飘滑落,裴庭有耳畔仓促鼓动,不敢细思这话是何含义。
他望着殿下湿红的唇,俯身吻了过去。
一刹那,裴庭有便认出这酒是当年他们初识之日,殿下亲自送到他嘴边强迫他喝下的那杯酒。
所以这些年来,谁都没变。
今时往日,仍然如出一辙。
【提示:气运之子[裴庭有]愤怒值清零!恭喜任务已完成进度 1/5!】
***
皇帝醒了,玉流光却仍然没有离开奉楼祭台。
外人都传,殿下这是担心陛下,所以才一直在祭台待着,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自然是更觉心境复杂了。
那夜的梦到底是预示,还是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心思庞杂地躺下,却不想竟又做了个梦。
这回的梦比之上次更诡异。
皇帝站在太极殿外,所见之处皆挂了白,宫中气氛森严凝滞,连路过的宫人都没有一个说话的。
皇帝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匆匆上前去,“宫中谁死了?朕在问你话!”
宫人恍若未闻,只是往前。
皇帝胸口起伏,隐隐有些喘不上气,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这阵,又有两个宫人从旁处走来,没看到他似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新帝后宫空置,待守孝期过去,是不是就要选秀了?”
“那是自然,你问这个,莫不是生了心思?”
“嗐!你可小点儿声,我一个宫人哪儿有那个机会,就是问问。”
新帝。
哪个新帝?
皇帝转头去看四周诡异的素白,气急攻心,蓦然睁眼!
谁是新帝?哪个新帝?皇帝推开门去看外头,夜色漆黑,没有梦中那诡异的白,他脸色沉得不可思议,巡视而过的侍卫和守夜的宫人跪了一地。
皇帝猛踹一脚眼前的宫人。
“叫廖硒过来!”
“是、是。”
没多久,廖硒起夜穿衣,宫人忍不住催促:“廖大人,您快些,陛下瞧着很着急。”
廖硒一边穿戴一边问:“发生何事了?”
宫人:“不知道呀!许是做了不好的梦,要您去解梦呢。”
廖硒深呼吸——梦魇。
陛下怕什么,越会梦什么。
梦得多了,便成了魇。
廖硒整理衣襟,大步向前。
——快了。
一切都将更迭。
***
皇帝在太极殿等候许久。
廖硒来的时候,皇帝正手持两份未印玺的圣旨看,未避着他,是以廖硒一下便看见了上头的文字。
他心中一个咯噔,忙不迭又去看落印处。
好在还未印玺。
“陛下。”廖硒行礼,“臣来了。”
皇帝头也没抬,神情难辨地盯着这圣旨看,时间久了,忽听他道:“廖卿,朕做了个梦。”
廖硒道:“梦都是相反的,殿下。”
“朕梦见朕驾崩,新帝登基。”皇帝道,“新帝会是谁?玉岐筠还是玉流光?”
他放下圣旨,“廖卿,朕会死?”
廖硒肃穆道:“陛下龙体康健,至少还有二十年寿命,您莫将那梦往心里去,梦是相反的,您在梦中梦到这些,恰恰寓意现实能长长久久。”
皇帝却是冷笑。
廖硒头更低了,皇帝道:“朕昏迷一事廖卿至今为查出结果,如今再说这话,朕如何信?”
廖硒一下跪了下去,“臣才疏学浅。”
皇帝不是想听这些!
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胸腔窒息感愈发重,昏迷之际,皇帝看见廖硒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目光很平静,仿佛知道他接下来的结局。
死……死!
皇帝彻底昏过去!
廖硒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摆上不存在的灰。
他打开殿门,对宫人道:“陛下又昏过去了,去叫太医。”
宫人吓了一跳,来不及想廖硒怎会如此平静,匆忙去找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