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硒闭上门。
他回头看着昏过去的皇帝,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龙案前拿起那未印玺的圣旨。
他将圣旨合拢,而后放到龙案右上角,便就此坐下等待。
一直等到太医过来,廖硒才重新挂上那副担忧心急的表情,一一配合。
***
皇帝又昏迷了。
翌日清晨,这消息散遍了皇宫,以左相为首的官员再度请太子监国。
蕙后在宫中得知这事,径直便来了太极殿,太医院们正聚在这商议病因,他们发现上回陛下虽昏迷,可身子却并无异样,可这回竟与之相反。
陛下脉搏时而停时而动,体内竟有迅速衰竭之象。
蕙后未靠近皇帝那儿。
她嫌晦气。
隔着距离听太医说完,蕙后便转开视线,心情舒畅地准备回宫。
这时廖硒忽然叫住她:“娘娘,看这个。”
蕙后拧眉回头。
她顺着廖硒指的方向看去,赫然是两份未印玺的圣旨。
殿中人多嘈杂,却无一人有那个胆子去翻这些东西,蕙后就不同了,她看见这东西立刻便上前拿起,“唰”地掀开一看。
蕙后脸色陡然一差。
她放下这份废黜太子诏书,又去看另一个。
玉岐筠,玉岐筠。
她便说此人是威胁!
蕙后紧紧抓着圣旨,想也不想往袖中藏,也不管能不能藏得住。
藏完她便要走,廖硒都还没来得及拦,“娘娘——”
“母后。”
玉流光刚离开祭台,到这太极殿来。
他看见了蕙后的动作。
廖硒顿时:“殿下。”
蕙后脚步一顿,皱着眉上去拉他手:“怎么来这儿了?这儿病气重,你本就身子骨弱,快走,去母后宫中坐坐。”
“我来看看父皇。”玉流光偏头轻声说,“这是废黜儿臣太子之位的诏书么?”
蕙后沉着脸道:“何止,还有立玉岐筠为太子的诏书。”她冷冷道:“未印玺便算不得,本宫将它拿去烧了。”
“母后。”玉流光思索道:“放回去吧。”
蕙后皱眉,不解地看着这孩子。
玉流光说:“我有办法。”
蕙后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出于信任,还是将两份圣旨悄悄放了回去。
离开太极殿时,廖硒跟在后头,不知要不要一道离开,这时青年忽然回头看他,“大人。”
廖硒立马:“殿下。”
“父皇还能站起来么?”青年声音很轻。
廖硒却听得一清二楚,并答:“殿下是如何想的,答案便是怎样的。”
***
皇帝昏迷五日,状况急转直下。
人在当夜醒来了,可是却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太医跪在地上为陛下把脉,手都抖了,陛下气相衰微,脉搏孱弱,恐怕、恐怕……
“太医,父皇如何了?”
太医跪着回头,“殿下,王爷。”
来人正是玉流光和玉岐筠。
太医擦擦额头的汗,看着二人:“陛下恐怕……”
玉流光沉默片刻。
他挨着玉岐筠,轻声说:“各位先出去吧。”
太医站起身:“是。”
其余人也跟着出去,关上了门。
一室寂静。
皇帝躺在床上,一双浑浊的眼球黏在青年单薄的身形上,他竭力发出声音,喉咙嘶吼,可却说不出成型的句子。
“可难受?”
玉岐筠手臂上被人紧紧挨着的力道撤去。
他转头去看青年,青年走到皇帝龙榻边,垂头看着发不出丝毫声音的皇帝,如此问他。
玉岐筠跟着走来。
皇帝转动眼球,去看玉岐筠。
他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是一起来的。
“再过段时日,儿臣便要过那弱冠之礼了。”
青年坐在龙榻边,“父皇想好送儿臣什么了吗?”
皇帝说不出话。
“皇兄。”
玉流光抬头,“帮我取一下那上面的东西。”
玉岐筠此番跟他过来,是为站在他后头撑腰。
他比谁都清楚,父皇过不去今夜了。
父皇驾崩后,流光为太子顺利登基,无人能置喙什么,更别提玉岐筠一直伴在左右,他这个皇兄都未觉哪里有问题。
玉岐筠回头看了眼他指的方向。
顿了顿,他上前取过两件未落印玺的诏书。
玉岐筠打开看,眉头登时便皱起了。
废黜太子,改立太子。
他去看流光,“你什么时候看到这个的?”
“前几日。”青年接了过来,从袖中取出玉玺。
皇帝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印么?”
青年抬起狐狸眼眸,将立玉岐筠为储君的这份诏书展示给他看。
他说:“皇兄,想继位吗?”
“……”
玉岐筠面无表情,将这两份诏书都扔进了炭火里,以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而后他轻言谴责,“第几次试探我了?”
“没有试探,真心的。”
青年若无其事取出第三份圣旨。
他是储君,继位理所应当,但还是起了一份继位诏书,要皇帝亲自印玺。
皇帝在龙榻上疯狂挣动。
看着他的目光几乎要吃人。
从为自己祈福的九子,到窃他玉玺的太子,皇帝恨不得叫哑了自己的喉咙,去斥问他怎么敢的!可是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玉流光将玉玺送到皇帝手中。
他低垂着眼睫,将圣旨印玺处对准玉玺。
“父皇过不得儿臣二十岁的生辰宴了。”
他说:“既也不给儿臣送生辰礼,儿臣便自己送予自己。”
“这份生辰礼,儿臣很喜欢。”
玉流光站起来。
他看向皇帝的眼神很平静,皇帝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漠然的一面,好像躺在他眼前的不是天下至尊,不是他的父皇,只是一粒尘埃,一片树叶,什么恨啊憎啊通通没有。
他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
看得皇帝心生恐惧,从呼吸湍急,双手直挣,到最后呼吸平息,睁着眼不再有任何动静。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第184章
皇帝驾崩了。
候在外头的太医和宫人尚且不知这个消息,只是顶着烈日心思浮沉,无端焦躁,直到太极殿大门向两边敞开,他们才匆匆抬起眼,看见常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迈着小步走了出来,面色凝重,手中拿着明黄色圣旨。
天地倏尔一静。
众人霎时齐齐跪地,听太监高声宣读陛下拟下的继位诏书,一份没有任何异议的继位诏书,太子流光继位,登基大殿过后大赦天下。
廖硒刚来此便听到尾声。
春过一半,烈日灼心。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的汗,透过太监去看门后尚在太极殿中的清瘦青年,青年正随声而出,眉眼平静,一身素净白衣,像是特意为先皇换的。
廖硒见状加快脚步赶到众人跟前,随即利落跪下,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静了一秒,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陛下万岁——”廖硒跪俯在地,未注意到身后太医宫人是如何看他的。
不过即便是看到了,也毫不在意。
蕙后等这一日久了,他何尝不是。
众人跟着跪俯在地,心说廖硒这些年跟在先皇身边,深受重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先皇驾崩,他竟毫无心痛,还立刻便对新帝跪了下去,虽说此乃寻常,可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玉流光垂眸看了眼这些人跪俯的身影,偏头同玉岐筠说:“后宫尚还不知此事,等会儿我们……”
话未落地,他的手腕忽然被玉岐筠碰了碰。
太极殿外艳阳灼目,两人便站在这门内,往前一步便落到了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