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向他倾诉的,多半是抑郁症患者。
这类患者诉求是痊愈,或是需要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来大吐苦水。
荣宣的诉求,他听完这些经历依然看不出来。
一个并不介意当备胎、当池塘里的鱼的男人,诉求不可能是希望自己能够抛弃情爱,抛弃自己对那个人的爱意。那么他想要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荣宣似乎是思考了会儿。
手里的钢笔无意识转动,过了一段时间,他说:“我想让自己能够以更和平的心态接受这件事。”
“这一次我控制住了自己,下一次可能就控制不住了。”荣宣想到昨晚那两根抑制冲动的烟,拧眉叙述,“我怕我动手。”
心理医生当然知道,这个“动手”指的肯定是对情敌大打出手。
毕竟还是法治社会。
他扫了眼荣宣眼前还没填写的心理测试表:“这样吧,您先把表填了。”
“还有这个。”他给荣宣发了两个网址,“都是最权威的心理测试,三个都要填,选不定的中立就好,一定要认真填。”
荣宣“嗯”了一声。
他的精神状态出乎意料稳定,哪怕是说起这种最容易极端化的情感问题,依然没有表露出半分的歇斯底里。
这并不是好兆头,也并不代表荣宣心理健康。
相反,荣宣的情绪多半是已经紧绷到短暂解离的状态了。他将自己脱离,去理智客观地分析自己的想法。
二十分钟,荣宣看了六次手机。
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发来消息。
心理医生说了句冒犯,便将他的手机拿了过来,放在一侧。
“答题时分心容易导致选择不准确。”
荣宣顿了下,收紧钢笔,垂眼盯着题目。
十分钟后。
心理医生检查测试,低头写着什么,中度焦虑,轻中度抑郁,他开了药单,过了会儿用舒缓的语气和荣宣说:“所以您是希望,自己能以和平的心态去接受爱人并不只有您的事实,并且想要抑制自己对他的占有欲和独占欲对吗?可是荣总,爱往往伴随着这些,是避不开的。”
荣宣一言不发攥着钢笔。
心理医生继续说:“越是压抑,心里那根红条越是会挤压、膨胀,总有一天红条会爆炸的,到时候伤人伤己,您考虑过吗?”
“我并不建议您压抑自己的情绪,比起这些,我认为您更应该和您的爱人谈谈,开诚布公地谈,您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吗?比如您口中的他爱刺激,贪新鲜感,所以他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心理医生尽力给荣宣开辟另一种可能,缓解他对于这事无解的焦虑,“您刚刚不是说,他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帮他从兄长手中夺去所有继承权?”
荣宣道:“这是我最开始的猜测,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并且我十分确定,他的兄长如果知道他需要这些,一定会把继承权全部让过去。”
心理医生:“……”
有点好奇了。
这人长什么样子啊?
荣宣过了会儿又说:“我确实没怎么跟他详谈过这些,他也不说。”
所以除了本身喜欢刺激外,还能是因为什么?
心理医生:“或许是因为一些童年创伤?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需要很多很多人的爱?要不然,您带他来跟我聊聊吧。”
这一个两个的,看起来都有心理问题。
荣宣拒绝,“一开始我是有这种打算。但后来我又感觉到,他其实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直在为那个目标努力。”
心理医生:“只是您并不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是这样吗?”
“嗯。”
不知不觉,上午十点了。
十点半荣宣还有个会议。
心理医生来之前经过陈秘提醒,是知道这事的,所以他点到即止,把药单和心理检测报告递过去,心理诊疗是个漫长的过程,一次并不能解决。
“您先按时吃药吧。”
他站起身,还要说什么,这时荣宣的手机响起来了。
刚刚为了防止荣宣频繁看手机,心理医生将他的手机放在了够不着的位置,此刻铃声一响,他便主动去拿,递去时不经意看见锁屏壁纸。
目光一滞。
壁纸上的青年,拥有一副绝对惊艳出众的长相。
四周是雪地,青年裹着并不臃肿的羽绒服,头戴针织帽,过长的黑发落在身后、脸侧,柔和了略清冷的面部轮廓。
他还有一双格外夺目的狐狸眼。
从树梢落下来的一束金色暖阳,落在眼底,照得那藏于眸底的金色流光流淌散开。
雪白的肌肤,近乎透明。
像孱弱的蝴蝶,又像山水画中最朦胧的那缕朝雾。
可又藏着,绝对不可以制衡的力量。
心理医生把手机递去,思绪一晃。
……他理解了。
他真的理解了。
这种人,不接触还能只舔颜。
一接触,就绝对会陷进去,就像明知眼前杯子里的透明液体是毒鸩,可只要对方轻飘飘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就丢魂又丢心,什么都甘愿放弃。
果然荣宣看到来电显示,眼眉有了细微的变化。
那冷冽的眉弓仿佛都缓和下来。
“流光。”他起身合上手中钢笔,用一种克制到心理医生都觉得过了的语气问,“吃早餐了吗?”
病房内,青年侧头托着脸。
昨晚折腾那么久,又一直睡得模模糊糊,他那对清丽的眼眉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羸弱。
“不想吃。”
嗓音恹恹,轻到发飘。
荣宣收紧下颌,敏锐觉察到对方声音不对:“你生病了?发热了是不是?”
玉流光:“嗯,来找我。”
荣宣迅速往外走。
踏进电梯,他忽然意识到这通电话打来的时机其实是恰到好处的。
没有特殊情况,青年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
或许是想不起来他,或许是懒得联系他。
就如同上次。
玉流光进了医院,如果不是他主动问,或许到最后他都不会提。
这通电话象征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荣宣又想到昨晚那个吻。
那个完全将烟味覆盖的,馥郁清香且柔软的吻。
还有那双昏黄路灯下,看向自己的狐狸眼。
他看着电梯门合上,不明显地掐住虎口位置。
直到疼痛传来,才转开黑瞳,踏出电梯。
【提示:气运之子[荣宣]愤怒值-5,现数值 20。】
*
十点半的会议就这么被延后了。
陈秘书更改了今天的行程,尽量让时间分配合理化,随后才跟着心理医生去诊所拿药。
这种事交给别人不放心。
毕竟是药这种特殊的东西,要是被调换了就不好了。
心理医生上了车,脑子里还在复盘这次的聊天。
爱情是具有排他性的。
就算是再大方的人,也不可能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在外面还有个家,如果压抑着让自己接受,能骗过自己,也骗不过大脑。
更别提荣宣这种,上层豪门中长大的独生子,位高权重二十几年,占有欲绝对强得过分。
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荣总的“爱人”同样有钱,社会身份不好处理,荣总会直接将爱人藏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毕竟,荣总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
那么是什么让荣宣将自己的占有欲一压再压?
他反复思考,想到了那个梦魇。
根据展开的聊天,能够确定这件事是荣宣的心理阴影。
毕竟推开门就看见爱人心脏停止浑身冰凉,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荣宣因此躲不开那天的九点一十分。
也因此,他选择让自己去接受“爱人”并不专一的事实。
那就说得通了,因为愧疚,因为离不开,又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接受,已经是他选择范围内最好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