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陈青岩不打算让王瑛过去,毕竟他怀着身子,长途跋涉怕身体受不了。
然而王瑛执意要跟着一起去,原因无他,李氏性子软,陈青岩又不擅长与人争辩,青芸青松都还年幼,万一遇上事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他可不放心。
翌日一早,一家人早早的上了车朝田阳县出发,陈容带着两个孩子留在家中看家。
这一路上李氏脸上的愁容都没散开过,大抵是近乡情怯,越靠近老家心中越是忐忑。
既怕父亲已经过世,又怕回去被他羞辱,心里真是如油煎火烤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终于在第五天早上,赶到了田阳县。
李家在田阳很有名望,因为家中曾出过三个举人,虽然到了这一代有些没落了,但毕竟是书香门第,家中子嗣大多都以读书为业。
“吁~”马车停在长文街,车夫从外头打开车门。
“夫人到了。”
李氏提心吊胆的朝大门上看了一眼,见家门口没挂着白幡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一行人下了车,站在门口等待门房小厮进去通报。
几个孩子好奇的打量着门口,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外祖家,锈红色的大门上挂着牌匾,门口摆着两只小石狮子,显着格外气派。
不多时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门房身后跟着个年轻的男子,此人正是舅舅的儿子李禀辰。
他先是恭敬的对李氏行了礼,然后既不冷淡也不热情的引着他们进了院子。
“祖父这几日病重,父亲和娘亲都在身边伺疾不便相迎,姑母勿要怪罪。”
“没事……你祖父他身体还好吗?”
李禀辰面露哀伤道:“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李氏一听,鼻子酸涩,急忙拿出帕子擦掉眼泪。
年轻的时候她恨过父亲那样狠心对待自己。可如今她也为人母后,才知道父母于子女之爱为之深远。
当年陈靖确实比陈贤更适合她,她本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被娇惯着养大,根本就不是做当家主母的料。加之陈靖已考中举人,前途一片光明,比陈贤更适合她。
奈何李氏根不懂父母的苦心,执意要嫁给陈贤,为此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幸好婚后相公待她不错,事事以她为重,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她一个人掌管偌大的家。
进了厅房,有下人端来热茶。
“姑母和表弟表妹先休息片刻,我去通知父亲母亲。”
“好……”
等人走后李氏环顾四周,熟悉的屋子令她喉头发哽,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熟悉一砖一瓦一树一木,只可惜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陈青岩小声道:“娘,刚才这人是大舅家的表哥吗?”
“嗯,不知道是禀辰还是禀文,他们俩只差两岁,过了这么多年我早记不得模样了。”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李氏的哥哥过来了,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身量高挑穿着一身深色的儒袍,留着短须,眉宇间陈青岩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他一进屋大伙便都站起身,王瑛拿眼神悄悄打量他,又看向身边的相公,心中感叹基因的奇妙,怪不得说外甥肖舅,古人诚不欺我。
李呈看见一众人脸色也没有多大波动,只淡淡开口道:“过来了。”
“见过兄长。”
“见过舅舅。”
李呈没应声,挥挥手让他们坐下,他之所以这么冷淡不是没原因的。
李氏出嫁后,李母便一直郁结于心,没过几年就病逝了,出殡时李呈甚至都没给妹妹送信,李氏还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娘亲病逝的消息。
兄妹俩心中都有怨恨,也是从那时起再不联络的。
这次要不是父亲重病念着要见她一面,李呈断不可能派人去送信。
李氏嗫喏着说:“父亲,他还好吗?”
李呈摇摇头,“郎中说就这几日了。”
李氏捂住嘴,呜咽得哭了起来,王瑛和青芸连忙扶住她的肩膀,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
“我想去看看爹……”
老爷子病重,没精神见太多人,李呈先让下人带着其他人去安置休息,自己带着李氏去了老爷子住的院子。
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父母的院子,李氏驻足看着院中光秃秃的柿子树,这还是年幼时,父亲带着她和大哥一同种下的……
李呈也望向这棵树,眼眶微红道:“秋天结了不少柿子,吃不了晒了柿子饼,走得时候带一些回去吧。”
进了屋热气铺面,带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嫂子闻氏坐在杌子上正在给老爷子擦脸,刚才喂药时张不开嘴,洒在脖子上一些。
她看见李氏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起身把她拉了过来,“爹,您看谁来了?”
“父亲……”
躺在床上的老人已经油尽灯枯,两颊和眼眶瘦的深陷下去,看起来有些恐怖。李氏怎么也没办法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父亲重叠在一起。
直到他缓缓睁开眼,用浑浊的眼球看向李氏,张了张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金豆……回来了……”
李氏再也控制不止,趴在床头嚎啕大哭起来。
金豆是她的乳名,因为小时她特别爱哭,父亲便笑话她掉金豆,岂不知这也是他掌心的金豆豆啊。
站在后面的李呈背过身去,仰起头似要把眼泪逼回去,却又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就连嫂子闻氏也掏出帕子擦着眼角。
李老爷子抬手放在她的头上,精神突然好了一些,“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看我,是不是还……恨爹当年打你?”
李氏摇头,“是女儿的错,早就不恨您了。”
“爹也有错……”
李呈擦了把鼻涕道:“爹,不说那些了,都过去了,如今姝儿也回来了,您好好吃药养好身体才是。”
李氏点头,“对,都过去了。”
李老爷子咳嗽了两声,脸颊泛起红晕道:“只你一个人来的?那泥腿子没跟你一起来?”
他口中的泥腿子是陈贤,这大字不识的男人,将自己宝贝闺女骗走,老头恨了他半辈子,却不知女婿早走在他前头了。
李呈也疑惑,虽说父亲不待见妹夫,但这种时候无论怎么样也该来一趟。
“贤哥他……前些年得了疾病,已经过世了。”
李老爷和大哥皆是一愣,半晌李呈才叹了口气,过去种种恨意都随故人已逝烟消云散。
“姝儿带着孩子来的,父亲要见见吗?”
“见,我记得老大是叫青岩吧?”
“嗯,过年十九岁了,已经成了亲马上就要有孩子了。老二是个丫头叫青芸,老三叫青松。”
李呈派下人去叫他们过来,不多时四人便来到门外。
进了卧房,见外祖父靠着枕头坐起来了,正在喝着粟米粥。
王瑛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像好事,来时听表哥说老爷子饭都吃不下了,如今突然转好像是回光返照。
李氏牵着陈青岩和王瑛的手走上前,“这就是青岩和瑛儿。”
两人磕头问好,坐在旁边的舅母连忙拦住王瑛,“还怀着身子呢,不用行这样大的礼。”
李老爷仔细打量着陈青岩,半晌道:“模样周正,眼神清亮,像我李家的孩子,可曾读过书?”
“读了四书五经,史书和百家也略读一二。”
老爷子一听面色更好些,还以为外孙会跟他那不成器的爹一样大字不识呢,“下场考过没有?”
“童试过了,还没考中秀才……”
“无妨,你还年轻再读两年去试试。”老爷子喝了半碗稀粥便吃不下去了,下人把碗拿走,他又看向站在旁边的两个幼子。
“这是青芸和青松。”
俩孩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见过外祖父。”
“好孩子快起来吧。”
李老太爷端详这青芸,这模样跟女儿小时一模一样,鹅蛋似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过她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小金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