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单上剩下的东西都很好准备,他结束工作后,还特意避开人群进了庄园后面的私人森林。
初秋的森林就像个巨大的调色盘,橡树的树荫下,数不清的鸢尾花摩肩接踵,如同浩瀚的淡蓝色烟波。
德高望重的橄榄树佝偻着空洞的躯体,看另一丛丛新生的树根旁开满厚实的番红花。
大雨让土地变得泥泞,但泥泞又滋生着新的生命。
红荣盖牛肝菌从橡树底部冒出脑袋,松乳菇藏于松树之下。
云芝将枯木变成温床,鸡油菌长满阔叶林。
篮子满满,连松鼠和灰兔都被吸引。
林维伦看着不远处肥肥的兔子,感觉森林真是大地母亲的代言人,无论是谁,在这里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他做了个简单的陷阱,在里面割开松乳菇,让橙色乳汁流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得到了今晚的加餐。
并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处理了加餐的皮与内脏,把它们留在了森林里反哺其他生物。
这将是一次盛宴。
现在只差宴会之星,它们需要再胖上两磅。
等待期间他还和伦丁一起敲定了第二家肉源农场。
那是个坐落在巴娄山深处的小农场,饲养林肯红牛和威尔士黑牛。因为在山脚下,鲜少喂食化工饲料,更多的是进山放牧。
为了亲自品尝肉的质量,伦丁还花高价购买了一头阉割的小公牛,当晚就被女主人直接料理成了煎牛排。
肉很不错,就是做法不敢恭维。
而且林维伦发现,行走在小路上时,不少路过的农夫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有些厌恶,有些好奇,有些干脆就是敌意了。
“哦,最近是有那么几句流言。”伦丁一边整理订单一乐着说,“有人似乎在不遗余力宣传你是个监守自盗的兽医,说进了你的诊疗台,就会有一部分流到你的炖锅里。”
“前两天是不是有个家伙的鹅被你带走了?那家伙最近犹豫得不行,很想亲自上门看看他的鹅是否真的被你端上餐桌。”
说着,伦丁忍不住“哈”了一声,“这帮蠢蛋,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吃了一头猪后,给跛脚的昆带来了多大利润。这才多久?他家猪舍就扩建了三次!三次!现在昆看见我脸都乐成狗尾巴花了!”
林维伦斜了伦丁一眼,“狐狸与猎犬已经爆火了,不少庄园里的贵族都会到你那花大价钱排队,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再强调下去,德纳姆的坟墓都会裂开。”
伦丁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维伦收回目光,没再去看那些农民。
谁让他们说的是对的呢?
但是,那又怎样?
他为了盛宴准备了很久,今夜没人能打扰。
没人。
没有…..
“嗨!”
林维伦:“……”
此时已经是晚上五点整了,诊所关了门。他去了后仓,提着两只白鹅回到家。
柔和的灯光撒在花园里,其中一只鹅在以为会有新食物时被开膛破肚,血溅在了篱笆栅栏上,血腥气向上飘散,被一张突如其来的脸闻了个结结实实。
“嗨!”那人又笑眯眯打了个招呼,“你看见我似乎不怎么高兴呢,林格特先生。”
林维伦满手是血,热水、鹅毛、血腥的肠子和内脏堆在脚下的盆里。
他提着处理好的鹅站了起来,眼底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屠宰时特有的冷光。
“菲利普先生,你为什么站在我邻居家的院子里?”
“邻居家?哦对了,”菲利普笑的特别无辜,“这是我的家,刚买下来,在三分钟之前。我很高兴‘恰巧’赶上了你的烹饪现场,更加高兴能成为你的邻居,不知道那些黑松露是否合你的心意?”
林维伦一眨不眨盯着他很长时间,半晌后才松下肩膀,“您为了蹭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人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问自己一句是否值得,”菲利普的笑意越来越重,“我认为现在这一刻,对我之前准备的一切来说,就是最值得的了。”
“或者应该说,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的了。就是不知道今夜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在两间小院里铺上一层薄膜般阴影,凉风吹过,将肉鹅的身体吹的一晃一晃的。
看在黑松露的份儿上。
林维伦用拇指擦掉溅在脸侧的血迹,挽至手肘的白衬衫朝门的方向指了指,“请进来吧。”
于是暖光铺就的厨房里又多了一道身影。
而远在庄园的嘉娜再次吐出一口闷气,“菲利普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被吸血鬼抓走了么?说好的只要拿下房子就来信儿,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每日邮报》的美食评论家布莱克点燃烟斗,“那栋房子的主人可能死也不想售出?或者他们在钱财的数字上产生了争论?”
“放轻松,嘉娜,菲利普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我们,就算他因车祸躺进医院也一定会打来电话的。我们应该像伯爵一样耐心一点。”
菲利普确实很耐心。
他安静看着面前的人熟练处理鹅的四肢和脖子,看着柔软的肝脏在清水下被洗成另一个颜色。看那双修长的手指握住菜刀时,几乎让人分不清那是在冷肃的手术台上,还是在放松且温暖的家庭中。
这一刹那,伯爵忽然不想出现任何人打扰这里的一切。
他放下手杖,摘掉鼹鼠皮手套,解下钻石袖扣和绿宝石戒指,学着林维伦的样子将昂贵的衬衫向上挽。
“我来帮你洗蘑菇吧?”
林维伦没有抬头,“可以,但别让水泡它们太久,会让味道流失。”
伯爵顺从点头,在放水时微微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林维伦正在处理鹅肝,他撕掉表皮的筋膜和血管后,将整块肝泡进牛奶里,并不断对肝脏进行按摩。
鲜红的肉带着白色的奶液浮浮沉沉,之后由柠檬汁和甜酒帮助去腥,再和海盐、芫荽籽、姜黄根一起搅打成顺滑的泥,
淡奶油帮了大忙,甜酒让顺滑之中增添了更醇厚对芬芳。
将鹅肝泥装进透明的小玻璃罐里隔水炖煮时,他忽然抬眼,“蘑菇还是蓝莓?”
菲利普一愣,手下的蘑菇差点直接掐断。
“蓝莓,我喜欢蓝色。”
林维伦收回视线,在船形银盘上摆好蓝莓和薄荷叶当点缀。
至于鹅肉。
还有什么方式是比柏林烤鹅更适合的呢?
林维伦小心在鹅腹开了个小口,将厚厚的黄油贴在空置的腹腔内部,然后取出两个小小的青苹果切成小块,用白兰地泡软。
磨肉豆蔻的任务交给了伯爵,林维伦则将洋葱、迷迭香、白姜以及龙蒿绑紧后和苹果一起填充进鹅的内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黑松露。
昂贵食材的一部分被碾成细细的粉,和牛肝菌、鸡油菌一起将内壁彻底铺满。
等伯爵完成工作,肉豆蔻粉和盐水就被小刷子均匀刷在娇嫩的鹅皮之上。
林维伦边刷边缓慢揉搓,延展开的粉嫩像最诱惑的蜜桃。
直至烤炉预热完毕,整只鹅才被放了进去,最后淋上德国白啤。
高温很快将鹅油蒸腾出来,烈口味的啤酒得以从张开的孔隙中钻入,和内部逐渐渗出香软果汁的馅料一起作用在肥厚的鹅肉上。
过于厚重的油脂被缓缓晕散开来,单薄的肉壁嵌入混合内陷的浓香。白鹅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在慢慢变得松软,黑松露与香草在金黄的鹅油包裹下催化出馥郁醇厚的芳香。
林维伦每隔十分钟,就会将打开烤炉盖子,用滴下来的鹅油混杂着石楠花蜜水细细刷着直面高温的表皮。让它时刻保持湿润,并且最大程度保留应有的酥脆和金黄。
菲利普忍不住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掉进女巫所编织的美梦中。
爆开的香味犹如泡泡,带着他的灵魂飘上天空。
他站在年轻兽医身后,头晕目眩。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