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厨房井井有条,林格特毫无疑问就是那掌控全局的人。
菲利浦看着他把布拉斯李子、海棠果和其他什么叫不出名字的配料秤重,然后在木板上切香草。之后再从透明的香料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进舀中仔细捣碎。
柔软的栗色头发再灯光中跳跃,骨节分明的手腕如同演奏。
一场无比优雅的表演,堪称美轮美奂。
两小时后,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维伦拿出两个高脚杯,缓慢倒入杜松子酒。
“看来真的你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菲利浦铺开餐巾,“我还以为今晚会配奶油雪莉。”
“柏林烤鹅,当然要和北德烈酒在一起。”林维伦放下餐盘,为了清口,他还准备了李子蜜饯——来自森林的野生布拉斯李子,和海棠果果冻。
菲利浦在心里感谢上帝感谢圣父,然后无比虔诚地尝了一口鹅肉。
只一口,就让他脑海中炸开了烟花。
他能感觉酥脆无比的鹅皮轻而易举闯进了他的齿间,那几乎不是他咬碎的,而是碰碎的。嫩滑的肉以奉献的姿势将身体摊开,牙齿舌尖从软乎乎的肉丝间穿过,像咬破了一块玛德琳蛋糕。
浓厚的酱香就是在此刻尽数撒入他喉咙的,泼墨般的香气直抵胃部。可食道却丝毫不觉得油腻或厚重。因为清爽的青苹果香很快在身体更深处弥漫开来,用一点恰到好处的酸与甜轻松裹住了不断下坠的油感,将其变回无穷的美妙滋味。
而鹅肝慕斯更加惊艳。
菲利浦能感觉到那又细又密的鹅肝泥在舌头上融化,比午后阳光晒过的海浪还要轻柔滑嫩,让他想起某个深夜柔软的、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身体。
嘉娜说的没错,这是天堂的味道。
菲利浦很确定他在品尝的瞬间,曾看见了圣光普照的父。
而将这一切推之高/潮的,居然是那道海棠果果冻。
虽然林格特取了这个名字,可他的谦虚实在令人焦躁。
那不仅是海棠果,还有黑莓和酸果,以及带来了雨后般清爽的鼠尾草和黄瓜。紧实的小海棠果肉和斑纹黄梨凝结成最棒的甜酸大雨,不停冲刷着胃部的滑腻,带来一场盛大的清凉。
菲利浦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滑入深渊,甚至几乎已经要溺毙其中了。
“你真不该是个兽医。”伯爵喝下杜松子酒,眼底因浓烈的酒精浮上一层玻璃似的光,“但是,你又是整个德纳姆最好的兽医。你听过那些人如何惊叹于你的技术么?他们说你远比伦敦的x光机更敏锐,没有任何疾病能在你手下隐藏。”
“林格特,你是天才么?”
林维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掀起眼皮,“先生,你喝多了。”
“或许吧,”菲利浦眯起眼睛,“现在就算让我去见上帝,我也会笑着出发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刺眼的光芒从窗前闪过。紧随而至的,是几声克制却急促的敲门声。
又是谁?
林维伦放下刀叉,起身开门。
“还记得我吗?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菲利浦?!”嘉娜在看见门口的大衣后再也无法控制矜持,“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林维伦眉心拧了起来,但还是拦不住小钢炮似的淑女。
嘉娜提着裙摆冲进厨房,看见了犹如被下了迷药的伯爵,和一桌子她梦寐以求的烹饪美食!
“菲利浦!“她尖叫,”我会雇佣吉普赛女巫把你钉死在诅咒之墙上的!绝对!百分之百!”
“他们关系真好,是不是?”陌生的男人朝林维伦礼貌微笑,“嘿!我是布莱克,陪嘉娜来找贪吃伯爵的路人,请问我是否能…..?”
林维伦抽出根烟点燃,声音很轻,“抱歉,但我这里不是饭店酒馆。”
布莱克的笑容停了停。
“十分钟,之后请把伯爵也一起带走。”
说完,林维伦错身越过人,径直走到了花园里。烟雾在他身后拉成一条蛇似的丝线。
“搞什么?”布莱克嘀咕着走进餐厅,“这人除了长得还行以外,简直毫无礼貌。好了嘉娜,快点走了,人家根本不欢迎——”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布莱克酒看见嘉娜正举着盘子,疯狂向嘴里塞着什么。
这女人连坐都还没坐下!
“嗨!布莱克!”菲利浦摇摇晃晃起身,张开双臂,“欢迎来到神都国度,最后的晚餐!”
“酒鬼,还贪吃,在你继承爵位那天就该让女王关闭城门!”嘉娜狠狠白了他一样,随后自来熟地从橱柜中取出干净的餐盘递了过去,“不过有一点他确实说的没错,布莱克,来尝一尝。”
“相信我,只要一口,你就会跪下喊我妈妈,感谢我赐予你来这里寻找新生的机会。”
布莱克对着一桌剩菜明显没有任何食欲,不过因为嘉娜早些时候的强烈建议。是的,他确实到现在滴水未进……
“好吧好吧,上帝保佑我,”布莱克认命地坐了下来,叉起一小块鸭肉,“难以想象,伦敦的上流社会居然会结伴在乡下小镇吃别人的剩饭。如果被《泰晤士报》的人知道了,一定会…..一定会……”
等等,他刚刚咽下了什么?
太软太嫩了,舌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布莱克的视线砸进面前的餐盘,再次吃了一口——
“我的….我的上帝啊……”他像第一次发现内裤湿掉的小男孩,瞪大的眼睛里装满茫然,“这是什么…..”
嘉娜看着他完全傻掉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
“7分钟,还剩7分钟。”林维伦倚在门框上,听厨房里从一开始的叽叽喳喳逐渐变得无比寂静,最后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声音。
他伸了个懒腰,将烟拧灭在栅栏顶部,听风从热热的耳边穿过。
不愧是德国北部的名酒,杜松子就像十年后的德意志人一样烈。
空气很凉,带着初秋特有的潮气。
就在这时,今晚第二波不速之客突然出现了。
罗宾逊被几个人推搡着,极不情愿从街头的位置走了过来。
“晚、晚上好,先生。”罗宾逊将脸努力搁进栅栏中间的空隙,磕磕巴巴地说,“我听说….不不不,我只是恰巧路过,所以想、想看看我那两只鹅…..”
德纳姆镇虽然小,但发展的还算不错。
至少这里的路灯全都亮着,晕开的暗光间,林维伦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找他看过牲畜的农夫,还有对他记恨无比的费迪南德。
这些人的大部分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望过来的目光幸灾乐祸,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费迪南德甚至撸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去干架的表情。
罗宾逊见他不说话,担忧更甚,“林格特,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我家家畜的安全。它们生了很严重的病、病,不是吗?”
林维伦忽然笑了,他打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进,你的宝贝家畜就在里面。”
罗宾逊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转头向后看了看。
“我陪你一起,罗宾逊。”前兽医安德烈挎着一个背包走过来,挑衅地看了眼林维伦,“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不担心某些黑心的家伙做出什么举动了。”
罗宾逊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在安德烈身后走了进去。
两方错身而过时,林维伦在那个黑色挎包里闻到了一股油腻的鹅油味。
这些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但是——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姿态懒散地跟在两人身后。
——只希望被打扰用餐的伯爵别发太大火。
年轻兽医的家比想象中还要豪华,地板上的地毯来自印度,沙发扶手镶嵌着纯金的棱条。波西米亚的窗帘下是昂贵的酒柜,安德烈嫉妒地发现了好几瓶他舍不得买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