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只是才起了动心的念头,没有半分僭越之举。
原本不愿同某种意义上的情敌说话,但他实在寻不到辛禾雪的去向,如今已经到了离去的时候,可是不辞而别他又担心自己显得十分不礼貌,给辛禾雪留下的印象不好。
步锦程懊丧地抵住了自己的额心,心想自己真真是神迷意夺了。
废寝忘食、眠思梦想地想着一个有夫之夫,倘若辛禾雪的相公当初真是失踪或者意外过世也就罢了,如今人家恩恩爱爱的,他怎么还能起这样的念头?!
那岂不是自轻自贱,上赶着当第三者插足?
何况,辛禾雪对他,分明无意……
步锦程惭愧无地,又失魂落魄。
他挪步上前,向恨真询问:“这位……兄台,你可知道辛公子去何处了?昨夜我还未来得及同他好声道谢,今早我要进京了。”
步锦程不曾了解对方的名讳,只好以兄台礼貌相称。
恨真无意搭理他,还在捏着根发黄的狗尾巴草,向泉中逗趣,“小鱼儿?”
一点一点,尾巴扫过水面。
好像企图通过这不值钱的狗尾巴能吸引泉中游鱼的注意。
结果不出所料地,被鱼儿甩了满头满脸的水。
恨真吃了瘪也不恼,泉水顺着他的眉骨与下颌狼狈地滑落,他反倒快意地笑出声来。
步锦程顺着他的视线往池中看去,被雪白的鳞片顿时吸引住了。
似乎……
昨夜梦见的青年,也有这样一尾白鳞片。
恨真觉察到步锦程觊觎小鱼的目光,面色顿时变得森冷下来,“你若是闲着,就去炒两个菜。”
他扯了扯薄唇,对步锦程讥讽道:“这样阿雪散步回来了,还能吃上朝食,说不定会念你有两分好。”
步锦程怔了怔。
如果有局外人在此处旁观,定会觉得恨真此刻的语气就好像是封建大房正室,对着上门的男小三随意支使。
步锦程……
步锦程觉得恨真的话有几分道理。
辛禾雪看起来身体不好,清早没吃东西在外散步一圈回来,定然饿了,他作为寄住一晚的客人,又得了辛禾雪这么多帮助,帮人煮锅粥、炒两个清粥小菜也是好的。
恨真瞧着他的背影,眼中微微一眯,嗤笑道:“傻不愣登的愣头青。”
蠢货也想挖墙脚?
舔得明白吗?
就想给辛禾雪当狗?
………
辛禾雪立在内室的床头,他循着自己曾经做过的标识,找到了墙上做的记号,包括日历和正字。
恨真此前没有留意过辛禾雪的墙边做的标记,他原本以为这是破庙居住的前人留下的。
结果看七日一过,准时清洗完记忆的小鱼从池中化形,直奔这里过来,恨真忽而品出两分不对味来了。
“……”
还不只一个正字,第二个正字都已经画出了第一笔。
壹贰叁肆伍陆。
恨真知道辛禾雪即使失去了记忆,也还在找江州那个周山恒,否则也不会有意地选择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庙当做据点。
只是,他没想到——
恨真磨了磨后槽牙,“你到底接济了多少个穷书生?”
辛禾雪没理他,而是问:“肆号是谁?”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恨真压低剑眉,冷冷盯着墙上的标记,恨不得将这面墙凿个洞,或者干脆就推了重新砌过。
辛禾雪转过身,细细抿住了唇线,他就像是没有看见恨真漆黑如锅底的神色,或者说,看见了也不在乎。
肆号出现在十月初五,被他做了着重的标记符号。
即使不是剧本里的那个穷书生,至少也是目标对象。
辛禾雪淡声道:
“你方才说你会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情。”
“恨真。”
恨真突然不说话了。
他久久地僵直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要成为一座永久地望着辛禾雪的石头雕像。
恨真突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砸蒙了头,脸上那些阴沉沉的妒意全都驱散了。
此刻有点儿期盼又眼巴巴地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辛禾雪静静地垂覆眼睫。
他上前,牵起了恨真的手。
恨真脑子乱得很,神情尚未回过劲来。
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它被更窄瘦的一只手牵引着,按在了辛禾雪胸口。
辛禾雪睫羽掀起,神色带着点分外柔软的迷惘,迎上恨真的双目。
“在这里。”他带恨真的手找寻到心口的位置,“这里记得。”
掌纹脉络之下,仅仅隔着不算厚的衣袍,恨真能够感受到真切的心脏跳动,搭在他腕上的那只手,纤细窄瘦,苍白无色,以至于恨真眼睁睁看着,觉得连青年的心跳也透露出一种过分的孱弱感,让他时时刻刻就连简单地触碰对方也不敢太用力。
生怕疏忽地一下,就将神龛上的玉菩萨摔碎了。
但是,就是这样的辛禾雪,把他的名字刻在了锦鲤至关重要的护心鳞片上。
辛禾雪轻声道:“我记得你,恨真,在这里。”
扑通、扑通、扑通。
恨真意识到耳畔有力而紊乱的心跳不是来自掌中,而是来自他自己。
【恨真爱意值+5】
恨真心中野蛮疯长的爱意早已深深扎根进胸腔里,在那一整片荒芜土地之下,根系交横绸缪。
这一刻,积蓄满力量的芽,终于顶开石块,破开了泥泞。
他如今是一个能够见得光的奸夫。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也能够有今日。
恨真愣头愣脑,任由辛禾雪牵着坐下来,在步锦程炒好两个菜之前,就已经对辛禾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老实实地什么都说了。
见步锦程进来,辛禾雪望向这位“肆号”。
步锦程见他们二人在内室独处,顿住了步伐,迅速掩藏好眼中的失落、
他扬起笑容,“我炒了两个清粥小菜,辛公子,你还没吃早餐吧?”
“嗯,一起去吃早饭吧。”
辛禾雪站起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只是一起这个词,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自动自觉地代入了话语的对象是自己。
辛禾雪敛眸在前方走着。
难怪自己刻了恨真的名字。
一个格外好骗、也好拿捏的蛇妖。
………
虽然辛禾雪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招惹了这蛇妖,但恨真的爱意值显然已经到了九十九的峰值。
既然基于天缘地法的限制,作为锦鲤妖的辛禾雪无法留下有关于凡人的信息痕迹,那么他就选择一个记忆储存器,即使这个储存器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一只随时有可能发疯的狂犬。
可毕竟恨真是恶妖,有自己的优势,即便与锦鲤再多理不清的亲密交集,也不会因为过度受到福泽沾染而反噬。
步锦程和辛禾雪道了别,临行前留下了一张记着地址的纸条。
“我眼下落脚在亲戚家中,在安庆坊屋前有三棵桂树的宅子。”
“等这几日我到礼部报上了名,就要开始忙活行卷的事情,要开始奔走宴会,向各位大人献上行卷,这样一来,就可能没有时间再寻你,若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就请到这个地方来吧。”
步锦程掩饰住眼底的不舍。
辛禾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恨真双手环臂问:“怎么不跟上去?左右你也要跟着他走了,我留不住你。”
他此时不是在发疯,更类似于有意地风言俏语,或者说,打情骂俏。
是的,辛禾雪不得不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恨真的状态。
对方好像被他哄得完全晕了头,和毛头小子一样,不再是发疯般的嫉妒,而是自居正室大房,能够就这种事情进行自然而然地讽刺打趣。
辛禾雪有点儿不自在。
因为整件事情,各个对象,看起来都格外荒谬。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恨真方才没有完全同他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