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教授没说是谁帮他平反的,席家也没问。但对这种知识分子的尊重,席家是很欢迎于教授的。
不但欢迎,当席文明知道于教授拿了一年的介绍信可以住在京城,以及他还是个学历史的牛人,顿时就动了脑筋。
历史这门学科,在当今工人老大哥当家的时候看上去不起眼,但读过书的人都懂什么叫做历史以镜为鉴是多重要的。
但于教授状态不是很好,尤其是听说席文明还是个初中学校的校长,就显得有些紧张。
他当初也是在学校里做副校长的,平日里就喜欢翻故纸堆,谁知道因为几本书就被打压成坏分子,说他迷恋资本主义,向往封建社会之类,又是剃阴阳头又是批斗,最后送去大西北,差点儿没死在那里。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说自己是老师,也不说自己是学历史的。
他真的怕了,太害怕了。
这次也是因为席家人太热情,还这么周到,他一个激动,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过虽然没办法把于教授弄去学校给学生们讲课,但席文明却不会放过这个老瑰宝,让家里孩子们围着他“讲古”,就当听故事。
有一群叽叽喳喳又有礼貌还热情的小孩崽子们作伴,不光于教授精神头好了许多,就连于天河跟于向前都变得开朗了。
席文明还跟于教授商量,让于向前跟着家里的孩子们一起去上学,就是借读,多接触接触同龄人,也能让孩子开心一些。
于教授跟儿子商量了一宿,同意了。
住在席家不到一个礼拜,于向前就有了新衣服,新书包,开开心心的跟着小伙伴们去上学了,完全看不出当初在沪市家里畏畏缩缩担惊受怕的样子。
但这些席于飞不知道,他压根想不出来要怎么解释那个房子的事,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时候暴露了,什么时候耍赖。
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算了,反正胡搅蛮缠的,家里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跑沪市跑到月底,再换线果然是西北。
从京城直达西宁,三天三夜的车程,并且要跑上四个月。
因为车程长,休息时间也长,一个月也就跑三个来回,所以长途的基本都是四五个月。
没有人喜欢跑穷地方,尤其是大西北。
这时候大西北满地黄土三面戈壁,别说土特产了,本地人都吃不饱,一个个穷的叮当响,就算是大城市的人状态也很差。
去那边,等于白白浪费四个月的时间,分币不赚,累得半死。
但同为长途,跑粤城与黑省就让人比较开心,这俩地方都能淘换到好东西。南边挨着港城,如今已经有了走私,什么收音机手表钢笔衣服,随便倒腾点儿拿回来就能赚钱。
一个挨着老毛子,那边的糖果皮毛还有本地的药材山珍特别受欢迎,而且价格还十分便宜。就算不拿出去换钱,但给家里人改善一下,或者送礼都十分拿得出手。
席于飞耳朵里听着梅雨他们的抱怨,心里却盘算着打听出来的消息。
这些消息的提供者就是于教授以及云穆清。
西北现在好几个农场,关押着犯人和所谓的坏分子。农场周围都是驻兵,毕竟这里离边境也比较近,而且不止有农场,还有一些国家秘密研究基地,十分重要。
每个农场的分管人员都不一样,所以上供也得找对门路才成。
于教授当年待的农场跟云家的农场就不在一处,上面的总管也不是同一个人。听于教授说他那边的总管坏事做尽,所有人提起他都恨的牙根疼。
但云穆清给出来的消息表示云家所在的那个农场因为驻兵多,所以管理农场的官员也比较低调,就算折腾人也不会太正大光明,所以农场还算安全。
可是再怎么安全,就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不折腾你都很有可能挂了,稍微上点儿劲儿,人说没就没。
比如说让你去挖水渠,抗水泥板。累得半死再去学习思想,一天就让睡两三个小时。
哪怕过去的是个一百八十斤壮汉,这么折腾没一个月人就得瘦成干,风吹都打晃。
更别说老人孩子了,能坚持下来,那都是老天爷开眼了。
低调就成,低调就代表胆小。胆小的人想得多,顾忌也多,所以容易被人左右思想。
不像那些蛮横的,人家就当朝有酒当朝醉,哪管以后拉不拉清单呢。
侯长青开完动员会,看着地下蔫头耷脑的一群小年轻,哼笑道:“之前去沪市一个个都精神的不成,现在怎么了?遭瘟啦?我告诉你们,这是工作,知道吗?把你们那点儿小心思都收好,沾点儿便宜就成了,还能天天占便宜?这么能耐,你们干脆去做总局局长好了,想跑哪条线就跑哪条线!”
看着小伙子们勉强提起来的脑袋,常峥嵘喝了口茶,道:“老侯,快别掖着瞒着了,好消息赶紧说。”
“还有好消息?”下面的人都精神了。
侯长青哈哈一笑,道:“好消息,你们啊,也是沾了人家小席同志的光。小席同志总结的查票经验和抓扒手经验,让你们,不,应该说让咱们段的人,都受到了上面的表扬。如今表扬信都寄来了,上面表示明天开个表彰大会,大家都去参加,还发奖状呢。”
“发奖状?”梅雨眼睛亮了。
这时候的表彰大会,发个奖状可真的是光宗耀祖的事。不止如此,有了这个奖状,工资都能提一截!
“那咱小席同志不得是标兵啊?”梅雨大声问。
席于飞一听连忙摆手,“别别,这都是大家的功劳,要当标兵也得是师傅去当,我可不去。”
虽然这件事很光荣,但一想到自己站在台上,傻了吧唧的挂一朵大红花,席于飞就浑身难受。
侯长青清了清嗓子,又道:“小席同志发扬精神,把功劳都分给了我们每一个人。所以呢,这次是集体荣誉,不止要发红旗,而且只要是我们上的段,车上还会挂文明车组的小红旗!”
“哇!!”
下面沸腾了。
车上挂小红旗,这可真的是大荣誉了。
只要有这个小红旗在,其他段上的人看他们,眼睛都得羡慕绿了。
这不只是什么工资啊福利啊能代表的,而是证明他们整组的人都属于标兵,是别人学习的榜样!
席于飞同志被同事们围着恭维,那一句句好听的话说的他浑身刺挠。
好不容易这个小会解散,他忙不迭的抓着云穆清跑了。
“跑什么?”云穆清笑道:“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可拉倒吧,我受不了。”席于飞抄着手在前面走,现在进入十一月了,天开始冷的不行。后天他们就要去西北,据说那边更冷。
家里的女人加班加点的给他跟云穆清织了全套的毛衣毛裤,用的都是柔软的羊绒线,衣服轻薄又暖和。
席老三已经摸到了买毛线和布头的门道,每次席于飞带来的毛线和布头,他都能很快的销出去。这才半个来月,已经赚了不少钱,年前必定能把欠几个嫂子家里的饥荒填补上。
给四哥五哥织的毛衣毛裤也都寄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收得到。
还有他给东北那边老家写的信,让他们多收点儿瓜子,按照他给出来的法子做了再寄到京城。钱已经都提前寄过去了,昨天才收到电报,那边刚收到信和钱,已经开始收瓜子了。
东北那边的乡下家家户户都会种点儿向日葵,不止自己过年能磕,还能卖给供销社,换点儿日常用品。
席于飞这次给老家寄了五十块钱,还有两百斤全国粮票,让他们用粮票去换点儿火柴票肥皂票之类的,给大队上让大队帮忙收。
老家拍来的电报内容十分简单:已收知道。
电报按字算钱,这四个字也是差不多两块钱了。若不是怕讲不清楚,老家那边估计俩字就搞定。
至于电话?
那边大队压根没电话,想要打电话得去乡里的邮政局或者政府部门。
老百姓想来不喜欢看见当官的,宁愿有事自己解决。至于打电话……笑死,电话更贵。
那时候的电话不是直达,都需要转接。本市还好,跨省麻烦又贵,除非是紧急的事,否则谁都不会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