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踹了踹好友的小腿:“喂,给我治疗一下。”
阿祖卡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睛,很快,俩人身上的伤口都开始迅速愈合,但没等奥雷脸上的青紫消失,另一人便停止了。
“脸上的部分我不会治好,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接受一点教训。”在奥雷不可置信的愤怒瞪视下,他的好友冷哼道:“你可以自己和你的刺客兄弟们解释你为什么会变得鼻青脸肿。”
……怪不得这家伙刚才要冲着他的面门打呢!
“为了什么?”奥雷见怪不怪地啧了一声:“难道只是因为我弄伤了暴君的手?”
他皱起眉来,有些不满地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鬼知道那家伙胆子这么大,爪子还那么快……”
阿祖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因为你蠢。”
“——哈?!”
“动动脑子,你的脑子不是摆设。”救世主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一个习惯挂着温和微笑的人,一旦冷下脸便显得格外吓人,这种时候哪怕奥雷或者玛希琳都不敢轻易招惹他:“冲动易怒,傲慢固执……你简直白活了一辈子。”
瞧瞧,瞧瞧,前世这家伙的狂热追求者们到底是哪只眼看到对方温柔体贴?奥雷忍不住嘲讽地想,现在对他一通冷嘲热讽的魔鬼又是谁?
阿祖卡一把攥住刺客的衣领,将他揪了起来,手背上青筋爆起,而对方竟被那双仿佛承载着宇宙的冷酷怒火的蓝眼睛震慑住了,一时间动弹不得:“我敢断言,如果你依旧这样下去,重来的时间对你来说只是白费空耗。”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震耳欲聋:“逐影者会被分裂,莫里斯港会沦为火海,达尼加会死,皮尔斯会死,玛希琳的家人会死,曾经死去的人会死,未来死去的人依旧会死……”
在奥雷剧烈颤动的瞳孔里,救世主一字一句地冰冷宣判。
“——奥雷·阿萨奇,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松开脸色变得分外苍白的好友,任由对方僵硬地砸回雪地,冷漠地擦拭着手指上分不清彼此的血。
二人都没有说话,良久,阿祖卡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起来:“教授既然吩咐你去做事,你就认真去做,其中自有他的深意。哪怕你认为他在算计你,但总能从中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
直接揭露真相是没有用的,他太了解好友的倔脾气了,让他因他不信赖的人、尤其是“暴君”的话而改变观念,简直比杀了他都难。
阿祖卡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我言尽于此了,如果你还依旧坚持犯蠢的话……”
他温柔至极地笑了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脊柱,哪怕一辈子瘫痪也总比让你随便死在哪里强。”
奥雷:“……”
——所以说眼前这凶残的混蛋到底哪个眼瞎的家伙才能看得上啊!
救世主漠然地注视着好友脸上变换不定的神情。不论从何种常规角度来看,爱欲神殿将自家神的神选之人坑进异端裁决所里都没有任何好处,不论这个“神选之人”是真是假——排除了一切可能性,他和教授只能得出一个无比荒谬的结论,那便是“只有这样剧情才会变得足够跌宕起伏。”
神明要他跌入低谷,唯有低谷才能衬托伟大;神明要他深陷险境,唯有险境才能成就英雄;神明要他得到爱,再设下“考验”逐一残忍剥夺,唯有惨剧才能赢得看客的驻足与眼泪——就像顽童玩弄蚂蚁,首先伤残它的躯体,其次截断它的路途,最后毁灭它的巢穴,直到它成为蚂蚁中的孤胆英雄。
——可是诸神费劲心思创造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剧情,究竟是用来做什么呢?
“……你还记得我刚知道你是无信者的时候吗?”奥雷忽然低声说。
前世他们因为这个爆发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争吵。玛希琳还好,卡萨海峡鱼龙混杂,她从小见过无数信仰截然不同的人,只是没有信仰而已,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她更生气的是好朋友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还差点因此死掉。
奥雷却是差点和人决裂。三百年前,科伦丁王沦为“疯王”,抛弃了他的族人与子民,选择留下来的追风人日子并不好过,他们东躲西藏,一路逃到了当时因战火而衰败、却远离帝国中心的莫里斯港,试图躲避来自复辟党的追杀。
外界是帝国追兵的猎杀围堵,内部是本地势力的排挤争斗,想要出逃大海,直面的却是变化莫测的险恶海情,还有凶残嗜血的海盗与海兽,他们疲于奔命,人力疲弊,族群凋零,幸存的族人数量变得越来越少。
绝望的族人向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祈祷,一如既往没有回应;他们试图拔出风暴之息,那柄传说中可以召唤灭世风暴的佩剑,自始至终无人成功。
不甘就这样消失的纳塔林人转而向其他神明祷告,最终却是黑夜与死亡之神选择回应并接纳了他们。族中出现了一位强大的黑暗系术士,成功带领族人在莫里斯港站稳脚跟,重新一点点发展壮大,而奥雷便是这名黑暗系术士的子嗣。
赴死者向死而生,他们是被神明抛弃之人,亦是被神明接纳之人。奥雷从小听着这段历史长大,和身边人一样对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满怀虔诚的敬畏与感激之情,在得知好友竟是不论哪个神明的信徒都为之唾弃的无信者时,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此难以接受。
最后还是玛希琳骂醒了他。
“严格来说你们同样抛弃了风暴之神乌托斯卡,你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两样?如果乌托斯卡都没有降临来谴责你们的背叛,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他?”
红发姑娘逮住他,毫不客气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拽到阿祖卡面前:“难道因为他是无信者,他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阿祖卡了吗?!”
“——还有你!”玛希琳气势汹汹地瞪向另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奥雷发誓自己瞧见好友下意识身体后仰,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有什么是不能大家一起说开的?奥雷那傻子脑子转不过弯,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其等他自己一个人想通,还不如大打一架来得痛快呢!”
“现在我给你俩十分钟,给我和好!”她粗鲁地一左一右分别拽住俩人的手,恶狠狠地按在了一起:“否则我会挨个揍你俩一顿——别以为我做不到,我总能挑你们吃饭睡觉的时候动手,烦都能烦死你们,直到你俩和好如初为止!”
……话说好像就是从那时起,阿祖卡这家伙便格外喜欢用暴力和他谈判了。
“……你想说什么?”阿祖卡缓缓垂下眼睛。
“我的意思是,如果这真是你自己决定要做的,我愿意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奥雷回过神来,着重强调了“你自己”一词,见对方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别扭地咳嗽了一声:“毕竟那么亵渎的事我都想开了,也不差这一件——而且谁让你是我兄弟呢,我又阻止不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眼前。”
“但是我不相信那家伙。”他绷着脸强调道:“我还是觉得他心怀不轨,一个曾掀起灭世之战的疯子,一个屠杀了大量信徒的暴君,现在告诉你我他要捕捉一位神明——你觉得我会怎么想,他想成神?还是他想灭世?二者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要打个赌吗?”阿祖卡轻轻叹了口气。
奥雷颇为警惕地盯着他:“什么赌?”
“我要你听从教授下达的一切你可以接受的指令,然后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用你的脑子去想——你可以保留你的偏见,但你要和他相处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救世主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一个月后你对他的想法没有任何改变,我就放弃抓捕神明的想法,和你一起离开白塔大学。”
他的声音变得越发轻缓:“但是如果你承认自己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今后你就得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