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真不能说,求您——”
“哦,有人和你签订了灵魂契约?”
帕斯紧紧闭上嘴,看起来打定主意不再说任何一个字眼——可惜这对另一个人来说毫无作用。
“我看见了愤怒、焦虑、愧疚……还有深深的恐惧。”诺瓦冷漠地注视着他脸上肌肉细微的变化,仿佛在阅读一本无趣的书:“那天你看见了珍妮死亡的全过程,她向你求救,你却不敢冒着得罪‘疯狗比尔’和他背后的法姆家族的风险出面阻止,毕竟你怯懦、自私又冷血。最终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看着‘疯狗比尔’犯下渎神的重罪——然后离开。多么值得庆幸啊,醉醺醺的‘疯狗比尔’似乎没发现你的存在。”
帕斯的瞳孔几乎缩成了小点,对方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教授的语速越来越快:“爱欲神殿不知怎么得知了你的存在,她们威胁你如果不为其所用,便将你曾目睹犯罪现场的事透露给法姆家族,而‘疯狗比尔’那个溺爱独子的父亲会不顾一切地毁了你,所以现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先下手为强——好在爱欲神殿和辉光教廷双方的目的似乎一致,那就是我。她们甚至派女祭司协助了你,让比尔·法姆瞧见了珍妮临死的幻象,好让他彻底失控。”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渣。”同样听完全程的奥雷嫌恶地和好友总结道,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哪里不对:“可是爱欲神殿为什么要陷害你?”
这场风谲云诡、淌着脓血的阴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除了爱欲神殿。如果只是想惩戒亵渎爱欲之神的凶手,何必要陷害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学教授?
“这本来是我需要你调查的事。”教授冷冷与他对视,略带嘲讽意味地说:“你只抓来了凶手,所以我只能从中得到这么多信息。如果你抓来了当地爱欲神殿的大祭司,说不定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奥雷沉默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许胡闹,不要把危险引进白塔大学。”阿祖卡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好友的后脑勺上,顿时招来刺客的瞪视。
结果那家伙看都不看他一眼,和暴君说话的腔调立即柔和起来,简直听得奥雷一阵牙疼:“您打算怎样处理艾森·帕斯?”
“丢给异端裁决所。”诺瓦浅浅打了个哈欠,厌倦地垂下眼睛:“无论真相任何,他的所作所为本身已经涉嫌渎神——但不能简单粗暴地将他丢过去。”
他简直满脸都写着我要准备坑人了。
“因为异端裁决所才宣布了马代尔·拉比是畏罪自杀的凶手,他们不会自打脸,很有可能只会私自处理。”奥雷非常聪明地总结道,结果发现其余二人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看。
“……等等,你们想做什么?”他警惕地眯起眼睛,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即将被人算计的发毛。
……
暴君被阿祖卡赶去床上休息了。
那家伙过于温柔的态度简直让奥雷毛骨悚然,出于某种不堪回首的人生阴影,总有种对方随时都要露出狰狞的本真将人吞吃的错觉。
“以后非紧急情况,最好不要在深夜吵醒他,叫他做事。”好友略带责备意味地瞥了他一眼:“教授的睡眠状况很不好,被吵醒了就很难继续入睡,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跑去冲咖啡。”
刺客面无表情:“……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暴君的保姆或者老妈吗?”
“你当然不是。”对方轻飘飘地回答:“但是再有下次我就会揍你。”
奥雷:“……”
“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狐疑地打量着那家伙:“总感觉你的控制欲,呃,或者说保护欲,忽然呈现出一种格外高涨的态势。”
“……也许。”
对方难得没有反驳他,而是靠在办公桌上一言不发。窗外的雪光很亮,透过玻璃,温柔地笼罩着一个疲惫而哀伤的人,将他投下的影子冻结成冰。
奥雷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某种危险的预兆叫嚣着,尽管对方身上那种平静的疯并非冲他而来。
虽然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那个人的底色依旧是冷的,像一片无法触底、难以捉摸的深海。无论是他,还是玛希琳,有时依旧会感到对方好像离他们很远——所以不管是谁刺激了这家伙,奥雷有些同情地想,为那不幸的可怜虫默哀。
“我在质疑自己。”良久,奥雷听见好友低声说。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同为吞没那伟大灵魂的罪孽洪流。
“……像你这种自大狂居然还会质疑自己?”奥雷颇为震撼地盯着他看:“黑夜神呐,我没听错吧?”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种熟悉的警告意味却令奥雷松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兄弟,做你想做的事。”
“我认真的。”他严肃地凝望着好友:“我们的过去已经足够糟糕了,操蛋的狗屎人生——如果不能改变些什么,弥补些什么,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第117章 突变
在奥雷的观察下,暴君的一天永远会从一杯咖啡开始。
这家伙起床后,会梦游似得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前,脸上一片空白,就像他的神智还游离在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虚无世界里——直到灌下去一杯咖啡,这具苍白的躯体才彻底重返令他疲惫不堪的现实。
随后是上课,答疑,批改作业,指导学生,看书,写论文,撰稿,回读者来信……在繁重至极的工作压力下,某人如果在的话还好,但是如果不在,对方的食物永远是凉透的,甚至时常想不起来吃,只有咖啡从不离手——简直就像一台半旧不旧、轰隆隆运转不停的机器,除了机油之外,并不在意自己吞咽下去的究竟是原料还是废弃物。
关于奥雷所熟知的那位暴君,手段狠辣诡谲,为人冷酷无常,偏偏本人比起帝国其他放荡奢靡的贵族甚至称得上艰苦朴素,没有感官享乐,没有个人爱好,私生活一片空白,以至于暴君的敌人在这方面甚至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弱点——而奥雷此刻竟在这位自律勤勉、研精极虑的学者身上清晰瞧见了未来暴君的部分影子,心情不得不说十足复杂。
就在教授下意识往桌角的咖啡杯伸手时,结果摸了个空——他有些莫名地抬头一看,便见那杯只剩了个底的咖啡杯出现在刺客手中。
“那家伙要我盯着你。”奥雷懒洋洋地说:“免得你把自己淹死在咖啡杯里。”
诺瓦:“……”
“帕斯的事您都处理完了?”他盯着人看,透过镜片的烟灰色眼珠冰一样冷,仿佛来自一柄手术刀,或者是一面银镜,总之能轻巧剖开另一人的灵魂,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映照清楚——但是奥雷才不怕他,他坚信自己可以在一秒之内将人揍晕在地板上。
他耸了耸肩:“逐影者会‘照顾’好他,直到你觉得他可以,呃,‘再一次发挥作用’。”
“多谢。”无视了另一人扭曲一瞬的表情,教授面无表情地道谢,随后又冷着脸挑剔道:“但是难道您就没有其他事可做?”
“爱欲神殿那边我和我的人也在查。”咖啡杯在刺客手里轻巧地转了个圈,他从暴君居然还会和他道谢的惊悚中回过神来,闻言冷笑道:“而这个该死的赌局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否则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
好友说得没错,那位主祷级别的银盔骑士的死亡惹怒了王室,一时间通缉令上的报价已飙升到一个天文数字,现在他们确实该暂时避其锋芒,蛰伏一段时间。
同样知道男主和男二之间赌局的诺瓦皱起眉来。能够多一个可随便使唤的免费劳动力,这一点他很满意——但这不代表他必须要容忍一个曾经毁掉他的宿舍、他的收藏和他的眼镜——甚至现在还要阻碍他的咖啡摄入大计的混蛋在眼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