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也许是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太过冰冷透彻,以至于阿帕特拉发现很难与他进行长时间的对视。
“到底是谁将‘瑟西’推向了比尔·法姆?”教授的声音同样毫无情感:“一个声名狼藉异常难缠的暴虐贵族,还喝醉了酒,当然要由被卖进神殿里的异教徒女人来招待。”
女祭司愣了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直到笑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歇斯底里。
诺瓦平静地看着她发疯,直到对方终于镇定下来,用涂抹了鲜红甲油的手指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甜心,你这是在同情她吗?”阿帕特拉的语气极为轻柔:“同情一个不愿意向阿娜勒妮奉献全部爱意的婊子?”
“还有艾米莉亚·卡莱顿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婊子,阿娜勒妮选中了她,她竟敢跑来祈求你帮她逃跑——”
那张精致美艳的脸因怒火而剧烈扭曲,教授仔细判断了一下——是嫉恨,如毒蛇般嘶嘶缠绕着的嫉恨。她真心实意地嫉妒着被爱欲之神选中的卡莱顿,又真心实意憎恶着没有归顺爱欲之神的瑟西。
一个非常善妒的……狂信徒?
“别担心,甜心,我不是冲你发火。”对方总算冷静下来,柔声细语地同他解释道:“毕竟阿娜勒妮喜欢你,所以我也喜欢你,哪怕你是个聪明又淘气的坏孩子~”
她咯咯笑着,吐气如兰,试图用冰凉纤细的手指去勾黑发青年的脖颈:“但是没关系,谁让我们都喜欢你呢,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愚蠢的,我会心甘情愿被你欺骗……”
对方随手抄起桌面的一本书,啪得一下打开她的手。
“别碰我。”
“哎呦,真是粗鲁的男人。”阿帕特拉委屈地捂着手抱怨着:“人家费心费力地从献祭派那群疯子手里保护着你的安全,你居然这么对人家……”
总算听到关键信息了,教授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难道你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吗,难道你没有对此推波助澜吗?”
“我怎么可能和那群因为不被神明注视发了狂的可怜虫是一伙儿的?”女祭司不屑地轻哼道:“那些妄想揣摩神明心意的疯子,哼……”
“要我进异端裁决所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那群白袍子不过是些工具罢——”女祭司忽然反应过来了,她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黑发男人,狡黠地微笑起来;“亲爱的,亲爱的。你在套我的话?”
“你认为这是我应该知道的。”诺瓦微微眯起眼睛:“看来死在异端裁决所监牢里的外来者就是‘献祭派’中的高层人员,那些人试图通过杀了我来召唤神明,生命之子也由他们掌控。”
“我的阿娜勒妮,我真喜欢你思考的模样,”女祭司呻吟般地叹息着:“让我想一口一口地吃掉你。”
但她不再透露任何一个字,只是肆无忌惮地感叹道:“说真的,甜心,你比我见过的任何愚蠢肮脏的男人都要可爱——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带你共赴极乐,一起为我亲爱的阿娜勒妮献出至高无上的爱欲吗?”
“……”
“宝贝儿,你这试图杀了我的眼神也好迷人——”阿帕特拉露出了仿佛被人诱惑的陶醉神情,再次试图伸出手臂去勾黑发青年的脖颈。
但是那人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她,女祭司忽然一顿,薄纱后看似柔软迷离的眼睛立即变得冷冽犀利起来,从刚才便若有似无环绕在她周围的危险预感,在此时此刻彻底变得令她浑身汗毛倒竖。
“看来你身边还有不少坏孩子呢。”她意有所指地说,机敏地后退了几步,与人拉开距离——果不其然,那如针扎皮肤般的危险预感稍微变得轻微了些许。
她知道神选之人身旁有一个或者多个神秘强者,否则对方仅凭普通人的身份如何完成如此恐怖的局?但是现在看来,此人大概比她想象中可怕得多。
狡猾的女祭司当机立断选择了逃跑。她直接抛给人一个甜蜜的飞吻,留下一句“记得想我哦”,便随即消失在了窗外,只留下教授独自坐在桌前沉思。
一只温热的手轻柔地扶在他的后颈上。诺瓦愣了一下,仰起头来,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救世主微微紧绷的下颌——这家伙的心情似乎并不美妙,为什么?
“我今晚没有偷喝咖啡。”教授警惕地盯着他,生怕这家伙借题发挥克扣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咖啡份额。
他强调道:“哪怕这些愚蠢的学生论文让我大脑发胀,我也没喝。”
“……”
对方似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声音像一阵柔和的雾气:“交给我吧,我会帮您把剩下的批改完成,并且明天把让您生气的学生训斥一顿。”
某位助教先生总能语气温和态度良好的将人训到真情实感着羞愧痛哭。
“那你生什么气?”教授皱起眉来,严肃而挑剔地打量着他。
另一人顿了顿:“我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这样……不怀好意地刻意接近您。”
哪怕他的教授已经表现得异常冷漠,但一种阴暗膨胀着的非理性情绪依旧在噬咬着他的大脑——尽管表面上他依旧温柔如初。
“她确实不怀好意,但不是为了接近我。”
见此人似乎没打他的咖啡的主意,教授松了口气,认真地分析道:“她同样将我看作爱欲之神阿娜勒妮降世或者复活的关键——为什么?”
第129章 误解
夜色深沉,白塔镇狭窄的街巷深处,雪被来往的人压实了,踩上去嘎吱作响。天空飘着细小的雪花,在地上落下一层虚假的莹白。
偶尔来往的路人皆裹紧了外衣,甚至连张嘴诅咒寒冷的力气都不愿消耗,生怕些微暖意会从口中呼出的白气中逃脱。
几乎没有人发现,一个身披兜帽斗篷的人影正从过路人身旁经过——对方身姿挺拔,步履轻松,不紧不慢的,偏偏覆着一层浮雪的街道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人影忽然在无人的街巷深处停住了脚步,微微偏过头来——在来者眼中,哪怕他只露出了一小截弧度优雅的下颌,都在雪光的折射下显出令人移不开眼的光彩来。
美的威严是超脱于视觉的。总有些人哪怕遮掩容貌,抛弃修饰,仅仅只是露出一截手指,或者一缕发丝,依旧能够令人不由敬畏地屏住呼吸。
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变化无常的命运主宰,永不停歇的飓风之神,尊敬的风暴之神乌托斯卡……”
对方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跪了下去,借此遮掩眼中激动到几近癫狂的情绪。他双手合十着,虔诚地用手指去触及额头:“吾等蝼蚁向您致敬。”
他说的是来自三百多年前、早已失传的纳塔林人的语言。
“……”
被视若神明的人没有开口,天地间唯有雪花落下的声音,和一个人急促沉重到刺耳的呼吸。随着沉默蔓延,来者盯着神明的袍角,开始不断质疑自己的一举一动究竟是哪里惹怒了对方——难道是不够虔诚,没有献上珍贵祭品,还是来得太迟,令神明质疑起他的忠诚与卑微?
良久,神明终于开口了,轻缓冷漠,仿佛来自遥远的雪山。
“你有纳塔林人的血脉。”
他同样用的是古纳塔林语。
“是的,我的父亲是纳塔林人。”信徒开始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他担心神明会怪罪他的血统不够纯净:“但是我的母亲全家早已归顺于您,亦是您忠诚的信徒。”
“忠诚。”神明轻柔地重复着这个字眼:“你们指的是如藏匿于阴沟里的老鼠,一路追寻窥视我的行踪吗?”
如山峦般可怖的重压突然出现在了来者的脊背上,他闷哼一声,些微血迹顺着嘴角溢了出来。来自神明的怒意远不是一介凡人能够承受的,而实力低微如他,此时竟然还活着——这是否说明,这位在神史的记载里如飓风般暴虐无常的神祇暂时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