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愣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某种极其愉悦、仿佛叹息般的颤音在他的喉咙里滚动。
“刚才舒服吗?”
但是那个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重复了那调情似的问题,只是声音越发轻缓,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就像寒冷、疼痛、难过等等感受一样……我有让您感到舒服吗?”
“我的生理功能正常,感官也没有出现问题,”黑发青年非常认真地回答道:“所以刚才你有让我感到舒服。”
沉默片刻后,他又迟疑地补充道:“……谢谢?”
阿祖卡:“……”
他忽然在另一人疑惑的眼神里,忍不住狼狈地别开头去。
……太犯规了。
尽管他知道自家宿敌一向如此,话中绝无任何挑逗的暗示或隐喻——但这家伙实在是……
救世主迅速隐藏好那些绝对会将人吓到的东西,继续若无其事地温声哄道:“我爱你,所以我希望您在我身边会感到放松与舒适,您的正面反馈就是支付给我的报酬。”
眼见对方的视线怀疑地向下滑,落在那些隐藏在柔软织物阴影里危险且狰狞的异样时,金发青年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瞳色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沉了几分。
但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动听:“怎么,您想要帮我处理吗?”
这一次对方思考了片刻,居然犹豫道:“出于公平起见,可以。”
“……”
阿祖卡站了起来,阴影彻底笼罩了坐在小凳上的人。黑发青年正仰起头来看着他,烟灰色的虹膜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水色,这模糊了那些冷肃理性的色彩,让他看起来简直颇为无辜,仿佛对接下来那自行选择的命运一无所知。
他将手指插入那人细腻的黑色发丝间,一路下滑,暧昧而温柔地抚摸着后颈,直到对方终于隐隐觉察到了某种无法承受的危险,出现了想要逃跑的本能瑟缩。
然后救世主俯下身来,堪称爱怜地吻了吻自家宿敌的额头。
“在您没有怀揣着和我同样的心情之前……”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不。”
……
手中的笔停滞了,黑发青年盯着虚空,似乎在思考问题。但是假如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其实是在极其少见的发呆。
另一人将他哄出浴室后,水声又响了许久,曾经承诺的“洗干净”算是半途而废……或者说引发了某种诡异的展开?
他确实极少接触这一方面,不论是哪个世界,身体不允许外加本身不感兴趣,理论知识主要源自医学与虚拟作品。但是那家伙显然不如他这般……病态,是个十分健康且正常的成年男性人类。在缺少相关经验和相关对照的情况下,以至于他甚至罕见的对此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比如说,对方口中的“同样的心情”,究竟指的是什么?性冲动,还是某种情感投射?
“您在想些什么?”
低缓温柔的声音在耳侧毫无征兆地响起,夹杂着湿润清新的水汽,以至于黑发青年本能颤抖一下,松松垮垮夹在指尖的笔顿时掉了下来,朝着桌边滚落。
阿祖卡轻松地接住了笔,盖好笔帽后重新放回桌上。从他现在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自家宿敌微微发红的耳尖,也不知道是源于热水澡的热气烘烤,还是某种令他颇为欣喜的变化。
他也懒得纠结,干脆按住那人靠在桌上的手,毫不客气地五指没入,交握,然后俯下身,将脸颊埋进另一人的肩颈里,满足地深深嗅闻了一下——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淡淡香气,夹杂着咖啡与墨水的苦涩气味。
除了些微下意识的颤动,对方没有太大反应。至少不像以前那般,哪怕只是轻微的身体接触都会引发不满的皱眉和训斥。
也许就连他的教授自己都没有发现,其实他已经十分适应来自另一人的亲昵举动,甚至在人怀里显得格外放松,只有抱久了不耐烦了才会用手推他的脸——就像现在这样。
“和你有关,以及停止用我的衣服擦头发。”
诺瓦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那个被他不耐地推开脸后,又开始低低闷笑的家伙。对方的发梢还在滴水,那些冰凉的水珠随着重力滑进他的衣领里,在他的衬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救世主顺势抓住他抗拒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蓝眼睛温柔地拖拽着他,直到坠入未知的深海。
“抱歉,我的错。”他低低叹息着:“但是亲爱的,您看我的眼神像是准备用三百页实验报告来分析我。”
在比浴室明亮许多的光线下,诺瓦忽然发现对方的手臂上出现了几道泛红的掐印与抓痕,他顿时想起了那些紧绷与颤抖,还有仿佛瞬间在神经末梢炸开复现的愉悦——对方明明可以在瞬息间治愈,却放任了那些暧昧痕迹的残留。
……为什么?
第179章 逃跑
塔隆在逃跑。
黑暗系术士是现存所有术士中公认隐蔽能力最强大的,能和他们相较的只有传说中的空间系术士,不过后者早已成为了传说,那些为数不多的空间系魔具与卷轴皆为用一件少一件的孤品。
但是这位按理来说世间少有人能寻见踪迹的黑暗系圣者,正感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发出恼人的咔咔声。血水顺着他身上的孔洞源源不断地淌出来,仿佛一只漏水的皮袋子。要不是黑夜神残留的神力护住了他的心脉,他现在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浓郁的黑暗在影子里膨胀成液态,神经质地观测着周身数千米之内的任何动静。塔隆将浑身都在淌血的小王子倒挂在背上,不顾这是否会令心爱学生断裂的肋骨刺穿肺叶——能从一位神明的手中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恐惧几乎占据了他的心神,以至于小王子痛苦而微弱的呻吟声在此刻都显得分外刺耳。
他仿佛能感到那位不知名神明的威压正在穿透云层,在全港追逐锁定胆敢冒犯神明的蝼蚁,就连一缕掠过耳畔的微风,皆是对方的耳目。
假如阿祖卡在这里,他会评价这位圣者其实是被心中无限放大的、对于“神明”的恐怖幻想吓破了胆——但此时对方已经彻底没入了一片肮脏杂乱的贫民窟,化为低伏的黑影,掠过装满腐烂的沙丁鱼和牡蛎壳的腥臭藤框,从横七竖八的破烂渔网与巨大的鲸油桶间飞速消失。
贫民窟的不远处便是船坞,七歪八倒的栈桥浸泡在翻滚着泥沙的海水里,腐烂的缆绳上吸附着密密麻麻的藤壶,几条走私船正在涨潮的掩护下卸货。
塔隆踏上甲板,潮湿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他能清晰嗅到走私贩子身上混合着劣质烟草与腥臭鲸油的气味。只要他愿意,他便能在瞬息间夺走这些卑贱生物的呼吸,让他们化为脓水,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有神明存在的鬼地方——但是塔隆的脚步一点点停住了,海水险恶地漫过他的鞋尖。
——他不能离开。
阿兰,凄苦荒芜的阿兰,在被诸神厌弃的蛮荒之地苦苦挣扎了成百上千年,他们被视为天生的奴隶与野兽,被肆意抓捕玩弄,被无情屠杀驱赶,直到今天,黑夜与死亡之神终于垂眸注视他们。献祭已经失败了一次,如果再不进行补救,彻底陷入暴怒的残暴神明会毁了所有阿兰人苦苦等待千百年的希望。
“老、老师……为什么要……”
阿兰未来的君主至今还不明所以,喘息都带着血沫,用被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手臂去抓他的衣服,其上附着如烟雾般弥漫的印记。
……神印。更何况小王子哈迪身上还有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印。
“闭嘴。”
几名走私犯还没来得及尖叫,就悄无声息地被自己的影子杀死。塔隆呵止了学生不合时宜的质问,紧张地感知着他所掠过的每一个人类的影子,奴隶的,妓女的,商人的……什么也没有,这座庞大的港口依旧在辛勤而麻木地吞吐血腥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