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
……忽然很想咬人。
阿祖卡将人搂进怀里,一点点收紧手臂,直到两个人的心跳渐渐同频。怀中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来,慢慢揪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他的眼神不由变得越发柔软。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不仅仅是我,我们都会一直陪在您身边。”救世主低声说,将自家宿敌那些散乱的黑发全部轻轻拢了上去,然后将嘴唇贴在对方的额头上,虔诚地吻了吻:“您一直很清楚,这绝不是您一个人的战争。”
而是一群人的革命。
第182章 良种
“……黑夜神殿?”
回到安全屋的奥雷皱着眉思考片刻:“一群神神叨叨的家伙。”
他回答得分外简洁粗暴,只见暴君眯起眼睛打量自己,眼神锐利得仿佛解剖刀,刺客双手抱胸,有些别扭地啧了一声:“信仰归信仰,但又不是所有普通信徒都会对神殿祭司恭敬有加。”
“老头子不满他们打着信仰的名义试图插手血色集市的生意,黑夜神殿则不满老头子放任异教徒在莫里斯港发展壮大。”他的嘴角带着嘲讽意味地扯动了一下,尖锐的犬齿在灯下闪烁着森寒的冷光:“也不知道这些人供奉的到底是黑夜神的神像,还是装着金币的圣匣。”
至于奥雷,从小叛逆到大的男二表示自己看哪边都不顺眼。
教授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又听见刺客头子忽然轻咳了一声:“达尼加他们回来了。”
还有部分人留守在莫里斯港的大本营,这意味着逐影者的核心力量再次齐聚故土。
“那小子哭着喊着说要把你介绍给其他人。”黑发青年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刺客头子,发现对方正僵硬地别开眼睛,显得有些犹豫:“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是邀请他介入组织内部事务。
教授平静地盯着他:“都是可信赖的人?”
前世的逐影者曾经因为背叛而分裂——而且其中大概率还有他的手笔。以男二重情重义的性格,诺瓦不认为对方在重生后,会轻易对那些背叛过他的同伴与亲族痛下杀手。
果不其然,刺客的神情明显变得僵硬,手指无意识握紧,泛出青白的颜色。
“……我不能确定。”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那场毫无征兆的背叛对奥雷来说宛若一场荒诞而狰狞的噩梦。血将弯刀的把柄浸得滑腻,让他几乎抓握不住。他站在尸山血海中,来自躯体与灵魂的双重剧痛令他只能勉强用刀柄支撑自己的体重。而四周倒下的,都是些哪怕闭上眼睛都能叫出名字的人脸。
生死与共的同伴没有死在敌人的围猎追捕中,却死在了一同并肩作战的人的手里。遭遇背叛的愤怒如潮水般涌来,最终却被无尽的茫然吞噬。
他曾和他们在昏暗的酒馆里勾肩搭背,劣质啤酒泡沫飞溅,笑声与骂声交织,他们一同探讨国家的未来,一同斥骂贵族的残暴,一同唾弃教廷的腐朽,发誓要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剜去世间的不公。
……可是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呢?那些曾经愿意为了同伴以命换命的人,那些闪烁着坚定与信赖的温暖眼睛,为何最终却是调转了武器的方向,满目仇恨、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彼此?
在调查得出是暴君在其中作祟并暗中推动了这场背叛后,那些疲惫而灰暗的茫然在一瞬间转化为巨浪滔天的仇恨,毫不迟疑、甚至是满怀庆幸地咆哮汹涌着扑向了罪魁祸首。
……他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种逃避,但是暴君死后,不知为何,奥雷并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依旧堵得慌。
——但也不代表他现在对人没有丝毫怨气。
同样知道这段经历对好友的影响有多大,不希望奥雷这个暴脾气和人吵起来,最后再把自己搞得气急败坏跳窗而去,玛希琳本想开口解围,却被身旁的阿祖卡拉住了。她一怔,便看见对方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冲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也是,如果奥雷破防动手,最先冲上去的肯定是这人。
红发姑娘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分外心累。
她垂下眼睛,忽然无意间瞥见好友用袖扣系紧的袖口之下,露出的部分白皙的皮肤上似乎有几道细细的、向着深处延伸的抓挠痕迹,不知道具体有多长。那些痕迹已经几近愈合,只残留了几道红痕,但是无论多么细微的伤口,都不该出现在这人身上。毕竟以对方的实力,又有什么人可以近身伤到他?
不是奥雷,如果和人“切磋”负伤了,某人肯定会对自己使用治愈法术,然后再看心情以及奥雷招惹自己生气的程度判定要不要给对手治疗。也不是她,况且她懒得和人打,如果对方发挥真实实力,每次都近不了身,对于武者来说没意思透了,她宁愿对上奥雷的双刀。
那就只能是某位陛下了。
……这是怎么了?玛希琳颇为惊悚地想,怎么忽然和人打架了?那位陛下可是个脆弱的普通人啊!
“你做得没错。”
奥雷愣了一下,便听见暴君分外冷静地说道:“只处理人,却不处理引起矛盾的根本,便是在做无用功。”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毫无波动地盯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那些软弱,奥雷竟有种移开视线的狼狈冲动:“比如这次全港奴隶暴动,你认为会支持奴隶的逐影者究竟会有多少?”
“……绝大多数?”奥雷皱了皱眉,他没细想过这些东西:“和我走的人,都是些看不惯老头子做法的年轻人,我们志同道合。”
教授面无表情:“不会超过五成。”
“怎么可——”
“准确来说,如果奴隶暴动会导致所有奴隶解开黑血印记,全体叛逃,支持者不会超过五成,这个支持率我已经往高里估算了。”诺瓦不理他,声音毫无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如果会推翻血色集市,支持者大概会有三成;如果要求取缔奴隶制度,可能就只剩下一成了。”
“血色集市是建立在奴隶贸易之上的,一个靠吸取奴隶血液建立起来的罪恶帝国。”当着人的面,教授依旧毫不客气:“但这里同时也是逐影者的故土与家园,有你们的族人和亲人。族里花费人力财力培养你们,身为既得利益者,尽管这不是你们的错,但你们本身已和这套血腥的体系密不可分——而既得利益者是很难去革自己的命,砍自己的头的。 ”
所以血色公爵始终看不上自己这个儿子搞出来的那些动静,毕竟对方甚至还在拿来自血色集市的资金去支持“逐影者”的行动——在他看来,总有一天这些属于年轻人幼稚的热血会败给现实的冷酷,然后老老实实地回来继承家业。
……只是血色公爵没有预料到,他这个独子比他想象中倔强坚定得多,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奥雷沉默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阵发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玛希琳不由有些担忧地看着好友,但最终对方还是忍住了辩驳的冲动。
诺瓦瞥了他一眼,语气倒是变得缓和起来:“但是如我所说,反抗本身就是价值。必须要将一些东西连根拔起后,才能重新让这片土地上的良种生根发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刺客褐色的脸,异常冷酷地宣布道:“所以做好有人和你背道而驰的心理准备。”
……
话是这么说,但终究还是和逐影者们进行了一场算是正式的见面。达尼加对其中的暗潮涌动一无所知,他高兴得要命,异常骄傲的将自己的偶像介绍给小伙伴,并且将自己在白塔大学的丰功伟绩大肆宣扬了一番,早已认识教授的那一部分逐影者看人的眼神同样热切而友善。
“你就是达尼加那小子天天挂在嘴边的《黎民报》主编?真的是普通人?”
一名陌生的逐影者神情阴郁地上下打量了黑发青年一番,其中的警惕与探究倒是让原本已经被围在人群中夸得浑身僵硬的教授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