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当一座城市数以万计的人类全部死去呢?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强烈共鸣,是否会令神明降世的阻力被削弱到微乎其微……甚至可以继续滞留在现世中?
前世的巴兰朵大屠杀爆发之后,阿祖卡并不记得有听说过黑夜与死亡之神降世之类的传言,也许只是这种方法单纯得不可行,也许是暴君做了些什么。
而这一世巴兰朵大屠杀被阻拦,一名被萨缪尔的神力强行催生的圣者,和一名身负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印的“神降载体”,不远万里跑来莫里斯港,配合黑夜神殿在全港口设置禁魔法阵,这绝无可能是因为对方善心大发,决定帮银鸢尾帝国可怜的奴隶一把,不过是希望局势越乱越好,试图趁乱在莫里斯港重现“巴兰朵大屠杀”罢了。
“无用的奴仆。”
一个沙哑低沉、偏偏听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自倒在地上的小王子口中出现。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站了起来,那张带有异域风格的、青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违和感极强的森然冷漠。
教授眯起眼睛,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些熟悉的、如扭曲鬼影般的东西——偏偏这一次似乎和以往并不一样,那具身影显得过于凝实了,以至于他甚至能看见一张浮现在小王子面部之上的脸,一半属于老者,虹膜浑浊发白,皱褶如活物般起伏聚拢;另一半却属于少年,漆黑的眼珠深处什么也没有,皮肤光洁如新生,甚至还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这真的只是灵魂碎片吗?
——还是说这是神明本尊?
第189章 死亡
整座神殿内部的黑暗变得越发浓郁,仿佛随时要液化析出,沿着神殿的十二根石柱滴落而下。
神殿祭司们满怀着恐惧与狂喜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喃喃着祷词。但是他们的神明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抓,那些祭司便一齐无声惨叫着,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自胸口将生命力扯了出来,裸露出来的皮肤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腐化,直到化为被皮肉包裹着骷髅的尸体,悄无声息地倒在神殿的地砖上,而那具浮现在小王子身体上的魂体,也变得更加凝实了些。
诺瓦:“……”
依据目前的见神经验来说,对于完全忠于自己的信徒都这么“浪费”的神,他还是头一次见,对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想秉承可持续发展理念。
在四位主神中,黑夜与死亡之神称得上是一位非常特殊的神明。首先,他活得最久,足有将近五百年,比起其他主神来说称得上是个“老家伙”;其次,他非常低调,低调得以至于其信仰几乎仅在单一族群内部通过血缘关系流传,或者在发生战乱与瘟疫之后的、出现了大量死者的地区呈现爆发性增长,而末世纪时期,安布罗斯大陆常年战火不断。
所以他们现在所面对着的,是一位来自五百年前的、且几乎对其一无所知的神明——好在对方大概是读取了小王子的记忆,以至于还能用通用语交流,只是无论怎么听都带了些拉犸口音。
黑夜与死亡之神的声音在神殿内的每一块砖石缝隙间威严震响:“新神,报上汝的名来。”
“我是阿祖卡。”年轻的金发神明平静地上前一步,挡住了身后的同伴。
诺瓦敏锐地发现对方的手臂肌肉彻底紧绷起来,露出的侧脸前所未有的冷肃。
萨缪尔似乎并不将新神的敌意与戒备看在眼中,竟然还有些谈天的心思:“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出现过新神了?三百年,还是四百年?”
“如果旧神不曾封锁成神的渠道的话,想必‘神明’的数量会比现在多得多。”阿祖卡冷笑道:“当然,这对人类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突然发现自己成神,在和教授一同探讨研究之后,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成神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本源能够直接与某一理念进行共鸣——但是由于旧神们不愿任由新神来和他们抢夺瓜分全大陆的信徒,干脆联合起来对无信者进行绞杀,以至于再无新神出现。
“很聪明。”萨缪尔古怪而沙哑地笑了起来,声音仿佛在用指甲抓挠锈蚀的铁板:“可惜当汝发现成神之日即是人格消散、灵魂湮灭的开端,当汝发现明明贵为神明,却必将时时刻刻活在‘死亡’的恶兆之下,汝必将沦为吾等的同谋。”
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黑夜与死亡之神无声地嘲弄着新生的神明。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这话简直如炸雷一般,除了教授,在场尚且清醒的人类皆因极度的惊骇瞠目结舌,面色剧烈变化着。
玛希琳震惊地瞪着小王子哈迪,他身上降临的那位神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成神即是人格消散、灵魂湮灭的开端”?!
阿祖卡不动声色地盯着萨缪尔:“你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汝应该有所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汝与理念共鸣的程度将越来越深,越是使用神力,便速度越快,唯有借助信仰之力才能缓解一二。”
黑夜与死亡之神居然看起来颇为耐心,只是身后如浓雾般扭动着的阴影里似乎潜藏着不知延伸向何处的锁链:“汝将越发轻易地使用理念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彻底沦为理念本身,而那道名为‘超脱’的枷锁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
“……”
“吾等皆不愿接受,成神之后居然会沦为这般下场。”萨缪尔冷冷地说:“诸神寻了不少方法,可惜逐一失败——现在他们又搞出了这场可笑的闹剧,吾不信那群蠢货真能成功。只是汝看起来倒像是个聪明人,何不协助与吾?”
“汝的神格所代表的理念究竟是什么?”
他居然十分认真地邀请年轻的新生神明加入到他的阵营中:“吾对于如何解开‘超脱’枷锁已经颇有研究,却不敢耗费过多神力。汝先助吾献祭全莫里斯港的人类,若不愿伤害母国国民,灰域联盟亦可——只要汝为吾停留在现世多争取些许时间,待吾成功之后,必定也会助汝摆脱死亡的胁迫。”
提起“献祭”时,他显得格外轻描淡写,一点也不将数以万计的人命放在心上。塔隆的脸庞惨白一片——他们究竟放出了多么可怕的魔鬼?
“那么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直到人格彻底被理念吞没?”年轻的新神忽然问道。
“七十年,只有无比短暂的七十年!”一提起这个话题,黑夜与死亡之神顿时饱含怨恨地扭曲起来:“力量、知识、欢愉,权利、财富、情人,一切对吾等来说唾手可得,而吾等却只能享受短短七十年——”
“——难道汝真会心甘情愿地任由这一切发生吗?!”
金发的神明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很好。”
在萨缪尔不可置信地瞪视下,抗争与变革之神看了眼身后的方向,温柔地轻轻微笑起来,蓝眼睛里满是异常宁静的平和与满足,仿佛了却一件重大心事后、重重瘫坐在自家壁炉前的松快。
他叹息般的说:“看来我会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和我所爱的一切一起死去了。”
死亡终有期,不论教授有无思考过这一方面,关于神明的“寿命”问题,救世主本人早已做好了打算。
如果神明真如传说中那般长寿,那么这是最好的。继续背负起一切现实与理想,在无数次酸楚剧痛的碾压下靠着回忆活下去的人将会是他,而不是他的月亮。
如果他不幸会比对方死得更早些……假如他是个伟大无私的英雄,也许他该放弃继续恳求月亮的垂首,以至于在道别的那一天到来时,这份痛楚将不会过于剧烈。
……可惜他不是,而现实也远比他想象中好太多。
“……愚不可及。”黑夜与死亡之神的语气变得异常冰冷。
被黑暗阴影填充的泥沼忽然出现在萨缪尔脚下,神明眉头都不皱一下,一把将正悄悄从影子里逼近他的塔隆揪了出来。塔隆看起来已经快要被真相逼疯了,他反手将匕首送入小王子的胸膛,无数阴影自神殿的穹顶坠下,试图禁锢住少年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