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拖延时间——”塔隆费力地冲金发神明的方向嘶吼道:“杀了他——!”
“——把、哈迪殿下的身体、还回来!”
“蝼蚁。”萨缪尔面无表情地拔掉了匕首,丢在地上,极其冷漠地说。
他一甩手,神殿的地板忽然裂开了巨大的裂缝,其下便是无尽的黑暗深渊。塔隆被毫无还手之力地甩落其中,他开始加速衰老,直到彻底和那些祭司一般,沦为了一具骷髅。
“……阿兰。”
裂缝合上了,老人的喉咙里滚动着一个微弱颤抖着的单词,但很快便连尾音都消散在风中了。
莫里斯港的天空突然黑透了,不论是奴隶、平民还是贵族,皆茫然地抬起头来,惊恐而绝望地见证了太阳被黑夜彻底吞没的一幕。神殿内,倒在神殿地砖和永夜巡游图上的无数死尸“活”了。无数半透明的、生着血淋淋惨状亡灵自墙壁和地砖之中浮出身体,呈现出千军万马之势,嘶吼着,咆哮着,如灭世的海啸般向着众人扑来。
阿祖卡皱紧眉头,右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柄凝聚着金色神火的剑影出现在他的手中。狂风呼啸,那些亡灵在触及剑锋掀起的巨大风暴之时,腐烂的皮肉和衰朽的骨骼迅速被消蚀着变成碎屑。
但是亡灵天灾无穷无尽。
风将救世主的话清晰传到二人耳侧:“玛希琳,带教授离开这里。”
诺瓦眉头紧皱,心里罕见地有些发慌。他向阿祖卡的方向问道:“你有多少把握?打不过就跑,我还有备用方案。”
黑夜与死亡之神显然是一位灵魂完整的神,绝不是他们之前对付的那些灵魂碎片所能比的。
加上如萨缪尔所说,时间越久,实力越强,五百年了,哪怕没有身体,对方依旧实力极其骇人,甚至比救世主曾以命换命的风暴之神乌托斯卡还要强大太多。唯一的缺漏不过是萨缪尔不敢使用太多神力,但也因此一定会选择一击致命。
阿祖卡的眼神变得越发柔和。他冲自家宿敌轻轻笑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有回答,随即教授感到一阵柔和的微风迅速包裹住了他和玛希琳,一道闪烁着金色神力的裂缝出现在虚空中,然后他们被那道裂缝“吸”了进去,离开前还能隐隐听见来自萨缪尔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你是空间系神明?!”
第190章 弑父
莫里斯港空气里刺鼻的火药味混杂着海风的咸腥,在每一个人的肺叶里膨胀。码头用来固定运奴船的铁链被炸断了,火蛇卷着浪花,还有正在甲板上肆意流淌着的、供奴隶贩子们享用的酒水,顺着浸透油脂的缆绳窜上船帆,海面上连绵不断的大火顿时映红了天边。
这个时间点,船上的人基本都在港口里,无名者们成功掌控了整个码头,以及沿岸瞭望塔里的枪炮弹药,确保整个莫里斯港被围得活似铁桶,里面的人跑不掉,外援也进不来。当治安官的制服终于在栈桥尽头闪动时,第一枚铁蒺藜炸弹已经在军械库的方向炸开了,铁屑和木片呼啸着撕开了海风,断裂桅杆上被惊飞的海鸟发出尖锐的嘶叫。
锈铁集市里所有尚未来得及逃跑的奴隶贩子被一个接着一个砍去脑袋,地牢大开着,那些瘦骨嶙峋的新奴隶慌不择路地冲了出来,在惊慌四散的人群中茫然地停驻了片刻后,最终转身并入了名为“无名者”的河流。
灰烬踹开挡路的空弹药箱,感到自己的牙齿在发颤。他被飞掠过的子弹擦伤的耳朵还在流血,抢来的双管枪枪柄上尚且残留着前任主人的余温。
一切推进都称得上顺利,他不得不赞美“幽灵”。
与此人一同制定作战方案时,对方细致到神经质地步的严密,和那大胆到令人目瞪口呆的疯狂,足以令任何配合他的人发疯——但是此刻那些精疲力竭的抱怨和胆战心惊的痛苦全部化为了惊叹,对方遗留下来的每一道命令都像是一条斩钉截铁的预言,无论多么匪夷所思,依旧如神迹般逐一进行印证。
可是天空忽然黑了。
整座港口城市在分崩离析,字面意思上的分崩离析。
莫里斯港人惊悚地发现,为了祭神日准备的鲜花在迅速枯萎,天空中盘旋的鸟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海港浅水的鱼全部浮出水面翻了肚皮,甚至连人类饲养的小型家畜也开始无声无息、接二连三地死去,仿佛是被死神夺去了呼吸。
浓郁的黑暗令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如被雾气遮掩。距离黑夜神殿更近的区域,更是连每一块砖石,每一片墙皮都在空气的剧烈颤动中被一点点腐蚀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
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力引发的强烈共振简直令每一个人都开始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绝望与恐惧,就像是最原始的、对于死亡的恐惧。灵魂越是强大的人,受到的影响越深,尤其是高阶层的术士,甚至会被压得难以起身。
神明。
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自末世纪结束之后,已经足有将近三百多年不曾在安布罗斯大陆出现。
——神明降临了。
卡穆公爵面色极其凝重。塔隆死了,禁魔法阵随之消失,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威压碾得直接倒在地上,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时候哪怕冒出来一个普通孩童,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身为黑暗系术士的血色公爵看起来比他好多了,还有力气和他儿子打架。趁着其余众人皆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乱,无暇顾及此处时,他悄悄将手指探入怀里,伴随着传送卷轴发动时的轻微闪光,卡穆公爵便自原地消失了。
奥雷并没有在乎那只奸诈的老狐狸究竟是何时看完戏又迅速溜走的,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这场父子之间的战斗中,甚至连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力都没有令他产生太大情绪波动。
其余逐影者没有参与这场战斗,他们只是沉默地在一旁注视着,年轻的刺客以一种完全不符年龄的骇人气势与实力,将他的父亲逼得节节败退。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想放任黑夜神殿毁了莫里斯港吗?!”
同样被神力压迫得极其难受的血色公爵惊怒交加。尽管是自己信奉的神明,但他深知这位神绝称不上仁慈,而是恰与之相反的极度冷漠。
但他这个向来天真心软到令他厌恶的儿子,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招一式越发凶狠。伴随着哐当一阵脆响,血色公爵手里的刀竟是脱手飞了出去,而来自亲子的弯刀已经斩入他的咽喉,温热的鲜血顿时喷射而出,他张了张嘴,血沫却是咕嘟嘟地涌了上来,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我说了,我会取下你的项上人头。”奥雷面无表情地说。
头儿!他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也不知是不是想让他住手;他看见死老头如上一世临死之前一样,躺在血泊里艰难而无声地冲他扯了扯嘴角,嘴唇蠕动着喃喃些什么。
“‘你可真像你的母亲……’?”奥雷冷笑一声,然后毫不迟疑地重重将刀刃碾了下去,直到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中,那颗头颅完全与躯体分离,血色集市幕后的最大掌权者双目凝望着虚空,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
“不,你不配怀念她。”
一片寂静中,奥雷站起身来,平静地甩了甩弯刀上尚在一滴滴往下淌的滚烫鲜血。
他的整张脸、连带着大半个身体都被父亲的血染红了,眼神冰冷,浑身煞气汹涌,杀意森然。没有人说话,逐影者们似乎是被他吓呆了,达尼加冲到他身旁,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住自家头儿的脸上糊了一张手帕,示意他擦擦脸。
奥雷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紧绷起来,忠诚地护卫于他左右。这种警惕是针对其他逐影者的,毕竟他刚刚当众杀了这些同族的族长,哪怕这也是他自己的父亲。
……啧,就连达尼加这傻小子都看出来了逐影者的问题所在……
奥雷不动声色地重重拍了拍达尼加的肩膀,继而转身看向逐影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