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骑士的眼神很奇怪,教授正在仔细分辨对方的微表情时,便听见伍德在他身边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诺瓦的视线滑过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小队长,淡定地反问道:“这很重要?”
伍德冷笑:“我怎么知道你和巴斯·卡瑟兰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想借土地自由党的手做些什么?”
“有几分聪明。”黑发青年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还没等伍德开口,又带着气人的嘲讽意味嗤了一声:“可惜目标一开始便怀疑错了——究竟是谁给你们提供的信息,告诉你们巴斯·卡瑟兰就在这列火车上?”
还没等伍德说话,他身旁的人便不爽地斥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伍德一挥手,阻止了自己人的出言不逊。他嘱咐了几句准备带着巴斯·卡瑟兰撤离的话,便重新看向眼前的黑发青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还没等教授继续开口,那个始终看起来怂不拉叽蹲在原地的小队长忽然爆起,从靴后掏出手枪,对准了被土地自由党人押住、准备拖出车厢的巴斯·卡瑟兰便连开数枪。后者胸膛顿时炸开几朵血花,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而前者也被人一枪打爆了脑袋。
子弹飞溅,众人惊恐地尖叫着,现场一片混乱,教授差点被人撞着,但是很快被救世主捂着脑袋护进怀里。
伍德神情大变,轨道的尽头已经翻起尘土,更多士兵的身影隐隐出现在地平线上。他阴沉着脸,最后看了教授一眼,然后抄起那封信件,扭头同其余人一同跳下了火车。
“伍德,不带他回去吗?”同伴一边跑路,一边有些气喘吁吁地问道:“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带个屁!”伍德不爽地骂道:“他身边那个人绝对是个高手,刚才有弹片溅到他俩面前,结果就和撞到空气墙上一样,滞空了一瞬才掉下去,肯定是个术士!”
留在火车上的教授看着许多士兵涌入了火车,将巴斯·卡瑟兰的尸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在大致听目击者描述了一番后,士兵们开始寻找“神秘的黑发青年”,奈何教授已经被魔法保护得严严实实,那些人无数次越过他们,无数次视而不见,最后只好在乘客的抗议声中认定这位“嫌疑人”已经和逆党一起逃跑了。
终于,火车再次缓缓重新启动,向着原目的地驶去。一番折腾过后,教授总算重新坐回车厢里,继续开始他的工作,不过这一次伊亚洛斯骑士长出现在他们面前,神情有些复杂地盯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神明完全无视了他,交叠着双腿坐在黑发青年身边,正在翻阅身旁人摊在桌上的文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伊亚洛斯总觉得对方心情似乎不太美妙。而那位叛军头目更是眼睛都不抬一下,低着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说。”
对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伊亚洛斯愣了一下,便瞧见那人抽空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不满的眼神:“你的目光要把我烧出两个洞了——想问就问,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判断要不要回答。”
“你是否准备和土地自由党结盟?”骑士长沉声问道。
教授的笔微微顿了一下:“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要和他们结盟?”
“他们出言不逊,你却态度堪称隐忍。”骑士长冷声道:“其次你还出言点拨,协助他们找见了巴斯·卡瑟兰,放任他们带走关键证据。”
教授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继续。”
“那些人残忍,暴虐,愚昧——但是你也阻止了他们滥杀无辜。”骑士长神情略显复杂。一方面,由于身份使然,他对那群逆党满心厌恶,就算对方其言不假,卡瑟兰家族犯下的罪自有帝国审判,轮不到一群土匪暴民。
但是另一方面,这位黎民党的灵魂人物,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理性且克制。下意识的,他不愿臆测对方。
黑发青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堪称坦诚地回答道:“我离开莫里斯港,本身就是为了替黎民党寻找潜在的盟友。”
“没有亲眼所见之前,我不能妄下判断。”他淡淡地说:“但是目前来看,这是一群被仇恨驱使着的人,尽管已有了非常朴素的群体愿望,但也导致了他们会吸引越来越多极端的复仇者,被怒火裹挟着,直到如雪球般不断发展壮大,向前滚动——然后失去控制撞碎在崖壁上。”
“他们需要指引。”黑发青年低下头来,将手中的笔记本翻了一页:“至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而不是纯粹将怒火释放在个体身上。”
伊亚洛斯盯着对方淡漠无波的侧脸,异常犀利地质问道:“所以你认为你会成为他们的新主人,统治他们,令他们为你所用?”
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一点墨迹,下一秒,黑发青年放下了笔记本,书脊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竟令骑士长下意识脊背紧绷起来——他居然从一个普通人身上隐隐体会到了某种压迫感。
“主人?统治?”教授冰冷无波地注视着他:“我不认为我会可笑到这个地步。”
“您似乎搞错了一点,并且陷入了封建主义的叙事当中。”他摘下眼镜,仔细擦了擦镜片:“我不会统治谁,实质上促使他们做出选择的也不会是我,甚至不会是任何个体,而是人类高贵的、热烈的、粗暴且血腥的自发抗争精神,我本人只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罢了。”
“蛊惑、煽动、驯化、威逼利诱……我知道你们怎样看我的。”哪怕在阳光下,那双高透明度的烟灰色眼瞳依旧呈现出金属般冰冷理性的色泽:“你们认为我是魔鬼,我所吐露的一切都是妖言惑众的诳语。”
“但是在我看来,假如有人追随我,不如说是追随我所代为传播的思想,是我所代为描绘的未来,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对于存活、尊严乃至更美好生活的最基本向往。”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而我本人亦是其忠诚的践行者。”
伊亚洛斯怔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非常具有煽动性的回答,习惯和那些冠冕堂皇的政客与贵族打交道的他本该面露嘲讽之色,但是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他莫名熟悉的即视感,很快骑士长便回想起来——他曾从教堂壁画里所描绘的那些虔诚圣徒的脸上,见过类似的神光。
“但是雪球滚动的同时,除了会冻死害虫,同样也会大量淹没可以长出作物的良田。”黎民党的首席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允许,所以我将站在雪崩必经之路,重新调整它的轨迹。”
骑士长离开了,临走前似乎有些晃神。教授不认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颠覆此人维系了二三十年的观念,不过对方不准备留在车厢里,倒是令他稍微舒了口气。不知不觉中,他开始不太喜欢工作时有陌生人留在身旁打扰。
待到在秘书先生的协助下,将今日份的工作全部处理完后,夜色已经降临了。诺瓦揉了揉眉心,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下一秒,两只手抚上他的肩膀,开始娴熟地缓缓揉捏起来,他忍不住彻底放松下来,舒适地往后靠了过去。
救世主的声音低低响起:“舒服?”
“……嗯,谢谢。”黑发青年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刚想打个哈欠彻底蜷人怀里,便听对方忽然在他耳边幽幽地问道:“哈利·波特是谁?”
“……?”
阿祖卡回忆了一下:“还有……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对方吐露这两个名字时太过不假思索,完全不像是临时瞎编的——而且哪怕明面上表情严肃,但以他对人的熟悉程度,立即看出自家宿敌实则带了点悄咪咪使坏的意味。本能告诉他,这两个名字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