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很清楚他们会怎么做。”那些轻且冷的尾音落在骑士的脖颈上,沉甸甸的,以至于他竟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毕竟连王室都能带头征收不合理的重税以填补财政空缺,自然不会有人为了一群贫苦的贱民得罪整个既得利益者团体。
“建议你将地上的泥水擦干净。”诺瓦接过骑士手中的纸袋,打开看了看,随手掰了一小块面包丢进嘴里,然后被那粗粝的口感噎得直皱眉,很不满意地将纸袋重新塞人怀里。
“而且你在雨中停留的时间太久了。”无视了骑士忽然剧烈缩小的瞳孔,他一边到处找水喝,一边口齿不清地评价道:“面包都有些湿了,下次记得藏好点。”
……
詹姆斯·伍德被关押在巴塔利亚高地的首府奥伦德尔,也是帝国西境六个行政区的最高议会所在地。
由于关押的几乎都是罪无可恕的死刑犯,当地的最高监狱又被戏称为“断头监狱”,连带着专门行刑的广场也被称为“断头广场”。
阴暗的监牢里,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腥臭的血腥味,耳边时不时隐隐传来囚犯的求饶与哀嚎声。为了给卡瑟兰将军泄愤,伍德已经被施了一遍酷刑,气息奄奄着被丢在脏兮兮的稻草堆上。为了明天的绞刑,那些人只好不情不愿地给血肉模糊的囚犯灌了一小瓶治愈药水,以免对方撑不到天明。
月光透过狭窄到仅能勉强容纳一只手的天窗,将将照亮囚犯的眼睛。
监考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伍德的手指动了动,慢慢转过头去——一个又矮又瘦小的身影浑身遮掩严实,点头哈腰着往看守的手中塞了一大包钱币,对方垫了垫重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只有五分钟。”看守阴阳怪气地说:“按理来说五分钟都不能给你,卡瑟兰将军恨不得将这家伙大卸八块。不过看在明天一早他就要在绞刑架上跳舞的份上——”
他啧啧了几声,摇着头向走廊尽头走去。
“——哥!”
来人扑到铁栏杆上,开口时竟是个年轻的女声。伍德猛地睁大眼睛,费力从喉咙里挤出竭力压低的咆哮声:“菲娜?!你来这里干什么?简直胡闹!”
“哥,你先听我说。”菲娜抓紧了栏杆,语速又低又快:“明天萨布尔大哥会在塔楼附近制造骚乱,引开士兵,哥你到时候见机行事!”
“萨布尔怎么也陪你一起胡闹?”伍德脸色异常阴沉,气恼的低声反驳道:“奥伦德尔是整个巴塔利亚高地兵力最强、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别开玩笑了!”
他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沉声道:“听话,不要管我,等我死后,土地自由党就交给你萨布尔大哥,你要听他的话——”
“放他狗屎的屁!”菲娜气冲冲地将手塞进铁栏杆里,试图去戳兄长的脑门:“哥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听我安排得了!爹妈早早没了,难道你还想就这样丢下老娘一个人在世界上不管?你做梦!”
伍德忍不住弱弱地小声劝道:“菲娜,女孩子不要骂脏话……”
“哥你闭嘴!”菲娜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声音轻柔中带着狠意:“是哥你教我们要血债血偿的,那些贵族和士兵又有什么好怕的?脑袋一掉,两腿一蹬,和被宰的肥猪没什么两样。事情就这样定了!”
“——等等,菲娜!”
但是菲娜已经抛下了兄长急切的呼唤声,狠狠擦了擦眼泪,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了监牢。她又何尝不知道劫法场的可行性几乎为零呢?但是难道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血亲倒在那群贪婪狡诈的贵族的屠刀下?
月光苍白如雾,笼罩着整片大地。街道上隐隐传来狗吠声,惨白的光柱穿透了夜色,四处扫射着。菲娜开始奔跑起来,借着自己娇小的身形灵活地避开夜巡的士兵。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跑往何方,或者要跑多久,当她一口气离开了最危险的区域,少女的脚步终于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最后竟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像个孩子似得痛哭起来。
抗争难道是原罪吗?复仇难道是错的吗?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这些卑微如草籽般的人,难道活该被那些号称生来高贵的畜生碾得粉身碎骨,后者却连衣摆都无法染上丝毫尘埃吗?
……诸神呐,她在月光下虔诚地祈祷着,不论是哪位正在垂眼看向大地的神明呀——求您仁慈地庇佑我们,求您助我们一臂之力,以卑微之身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吧!
第248章 威胁
同在奥伦德尔的阿祖卡忽然扭过头去,若有所感地盯着某个方向。
“……怎么了?”
诺瓦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好在奥伦德尔距离雾堡并不算远,他们没有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心中疑虑自己是否被人看透的骑士一路上沉默寡言,倒是难得没做小动作。
阿祖卡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只是有人在祈祷,正在试图和我的神格产生共鸣。”
神明说得轻描淡写,教授却是来了兴致。他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共鸣是什么感觉?你能听见对方的祷词吗?”
一旁的伊亚洛斯也忍不住偷偷竖起了耳朵——这可是涉及神明的问题,为了得到这些信息,全世界的圣者都会心甘情愿地付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但是眼下这位神却是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地直接说出来了,甚至没避开他。
“像是发光的、细小的触须,试图缠上我的本源。”阿祖卡思考了一下,平静地描述道:“至于那些祷词……凝神后隐隐可以,但是如果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就需要‘握住’它。”
还好主动权在他手中,否则他怀疑神明会被无数信徒切切察察的祈祷声烦死。
自家宿敌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如果我想向你祈祷呢?我该怎么做?在心里念你的名字?你会听到吗?”
——比如说向某神祈求更多的咖啡?
金发神明愣了一下,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浅金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纤长浓密的阴影,轻轻颤动了一下。
“您可以试一试。”他温柔地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总能在千万人中唯独听见属于您的声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将欢欣鼓舞地将其拥入本源,并且永远不会放手——前提是他真能得到来自一个不会信仰任何个体的人的虔诚。
……
断头广场的外圈围了一大群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的平民,内里装点奢华的观景台上则是前来观刑的贵族。
卡瑟兰将军已经遮不住异常阴沉的脸色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和巴塔利亚总督问候,说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正在和人握手,而是试图亲自将人掐死。后者却是显得神情自若,甚至颇有几分踌躇满志,显然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了上风。
“阁下,请问还有多久行刑?”卡瑟兰将军咬牙切齿地问道,只是怎么听怎么意有所指:“我真是迫不及待看见害死我儿子的罪魁祸首的尸首被挂在大桥下示众的模样了。”
“哦,卡瑟兰阁下,我当然理解您丧子的悲痛心情。”巴塔利亚总督摇晃着红酒,悠闲地透过观剧镜欣赏那为他们招惹了不少麻烦的土地自由党党首的惨状。对方被士兵粗鲁推搡着拽上绞刑台,一把摘掉了头上的破麻袋,露出了一张惨白却冷峻的脸。
他该涕泗横流着哀求,总督不满地想,该瘫软在地,最好当众失禁,只有这样,那群贱民才能看清楚逆党的丑态,看清楚试图反抗的下场,而不是表现得好像一个慷慨赴死的英雄。
“我记得他好像还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来着?”总督眯起眼睛。
“是妹妹,大人。”一旁的下属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尚在追捕逆党残党,相信过不了多久您便会听见好消息了。”
总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时间快到了,准备行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