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蛛网包围的房间深处,猫头鹰突然爆发出一阵异常神经质的大笑,那张可怖的面容在蛛丝的荧光中显得格外狰狞。他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呜咽,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啊,你心中有人选了,是不是?”马格纳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剧烈的情绪变化:“而且据我所知,你算是那位神明的情人的老师和上司——有了这么一层亲密的关系,你还担心些什么?”
哪怕是尚且处于疯狂边缘的猫头鹰,此刻也不由清醒了些许:“……什么,情人?”
啊哈,自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俩人的关系不对劲——可怜的拉伯雷,他于浑噩的愤怒与狂喜中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精心护得严严实实的学生不还是被人偷走了!
第279章 事发
窗外雷雨交加,在白塔大学神学院院长办公室,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德尔斯·拉伯雷疲惫地放下钢笔。他撑着桌面缓缓站了起来,感到自己的膝盖骨发出了嘎巴嘎巴的抗议声。
开始习惯性按揉疼痛的关节,容易困乏昏沉的大脑,逐渐模糊不清的视力——这位在帝国享誉盛名、教导过无数学生的神学家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一件事,他老了。
德尔斯·拉伯雷不是一个老了便喜欢整日窝在壁炉前的摇椅里、抱着猫昏昏欲睡的人。他还是一位醉心学识的学者,是一名传道受业的教师,他放心不下白塔大学神学院,这里有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更何况审判协会那群斗志昂扬的年轻人暂时还需要他护着,怀亚特那老家伙终究代表的是奥肯塞勒学会的利益,他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学会身上。
而他最为心爱、也最为之担忧的学生现在远在莫里斯港,做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工作。甚至为了防止有术士破解水晶球,双方之间有限的信件全部阅后即焚,他也只能从正事之外的三言两语中勉强推断学生的现状。
——哦,除此之外还有黎民党派来保护他的逐影者,在他们换班时,拉伯雷也能趁机打听几句。那些年龄并不大的、总是穿得黑漆漆的刺客算是老熟人了,他从对方的态度中能隐隐看出自家学生在黎民党声望很高,以至于那群年轻有为、煞气很重的术士对他都格外恭敬有加。
拉伯雷捏着眉心,准备去找些饼干吃。那是他的爱徒亲手做的,专门拜托了换班的刺客千里迢迢从莫里斯港带到白塔大学,整整齐齐一大盒子,还特意嘱咐了是减糖版本,老人吃糖吃多了不好。
老爷子嘴上嫌弃几句这小子倒是管教起他来了,实际上珍惜得要命,将那一大盒饼干小心翼翼锁在柜子里,谁也不给。
油灯罩里的火苗摇晃了一下,忽然熄灭了。一道粗壮的闪电劈开了天地,随后是一阵沉沉的闷雷。拉伯雷被突兀出现在单人沙发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他抱紧饼干盒子猛地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书架上,几本书顿时哗啦啦着掉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地上——但是这么大的动静,往日里那些十分机警的保镖居然没有出现。
“德尔斯·拉伯雷。”
那个人用沙哑尖锐的声音说。拉伯雷忽然发现那个声音有些熟悉,而且对方的头颅轮廓不似人类——又是一道闪电,这一次惨白的光照亮了来者头上毛茸茸的猫头鹰头套,还有那对冰冷明亮的宝石眼睛。
拉伯雷警惕地盯着这位失踪已久的奥肯塞勒学会会长:“……猫头鹰先生?”
一番混乱过后,拉伯雷重新点亮了灯,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室内的昏暗,而那只湿漉漉的猛禽正坐在神学院院长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衣角狼狈地滴着水,在地上聚集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见神学院院长时不时瞄向办公室大门的方向,猫头鹰率先开口,声音阴沉:“别看了,他们只是晕过去了,没死。”
拉伯雷盯着他,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您不去找副校长,跑来我这里吓人干什么?”
结果对方一言不发,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这对于猫头鹰来说是很是古怪。他是个坏脾气的、肆意妄为的强者,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吞吞吐吐不适合他。除了他的爱徒能和人吵得有来有回、气得人吹胡子瞪眼却不敢动手之外,从来都只有对方指着其他人的鼻子噎人骂娘的份。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猫头鹰知道了他的老友吉布森·怀亚特对于神学院的“背叛”,白塔大学的副校长亲手将他的学生交给了异端裁决所。
刚从爱徒口中得知这事时,拉伯雷简直暴跳如雷。哪怕对方直言这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他依旧差点当场冲进副校长办公室,一枪崩了那软骨头的叛徒。
最后是他的爱徒将他劝住的。
“我们还需要借学会的势。”那个年轻人表现得简直冷静理智得不可思议:“猫头鹰无故失踪,这和怀亚特离不开关系。杀了他暂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会令白塔大学陷入混乱。还不如按兵不动,趁机夺权,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拉伯雷紧紧盯着猫头鹰的脸。他倒要看看这位奥肯塞勒学会的会长对于老友的背叛将要发表怎样一番高见。
良久,猫头鹰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那小子……在狱中有受折磨吗?”
在得知那个叫阿祖卡的助教真实身份是神明后,猫头鹰发现自己居然看不透对方的行为逻辑了。按照常理来讲,一位神明何必让情人遭受这些折磨,区区异端裁决所罢了,哪怕对方只是表明身份,整个帝国都得对其恭敬有加。
他不得不怀疑,马格纳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口中的“情人”一词会不会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谎言。就算真的是,历史上痴恋人类的神明又不是没有,但是那些被牵扯进神明的情感纠纷的人类,几乎全部下场凄惨,没几个善终的。
——没办法,哪怕巨人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对于生活在其脚下的蚂蚁来说,依旧是一场灭顶之灾。
拉伯雷暂时不知道猫头鹰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冷声反问道:“难道您不了解异端裁决所的手段吗?”
毕竟精神折磨也是折磨,老爷子黑着脸想,就算提前同他通过气,他依旧无法忘记那段时间的胆战心惊。
猫头鹰沉默了片刻,郑重地沉声承诺道:“是奥肯塞勒学会对不起他,我以奥肯塞勒学会会长的名义发誓,我们会尽力补偿他。”
全是虚话,补偿对象不是黎民党,而且对方依旧没有提及如何处置吉布森·怀亚特。拉伯雷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哪怕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德行,此刻依旧隐隐有种“我就知道”的失望。
——哪怕不少学者踊跃为黎民党声援,但是直到现在,奥肯塞勒学会本身依旧持观望态度,他们迟迟不肯真正下定赌注。
拉伯雷确实不擅权谋,但也不是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时间教会了他不去奢望这个世界自始而终地沿着由理想、信念、勇气与牺牲燃就的道路、一如既往地前行,现实就是现实。
“他现在在哪里?”猫头鹰盯着德尔斯·拉伯雷的眼睛,难得软下了身段:“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和他谈一谈。”
对方不可能不知道黎民党的首席“幽灵”在莫里斯港,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所以言下之意是请他做中间人。
拉伯雷摸索着怀中饼干盒的边缘,指甲在铁皮上留下细微的刮蹭声。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将铁皮盒子扣在对面那只猛禽的脑袋上——算了,太浪费了。
“在您的好友吉布森·怀亚特将我的学生送进异端裁决所之后?”他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猫头鹰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遮掩在头套之下的、狰狞扭曲的脸上逐一闪过了哀恸、愤怒、狂躁与悲哀,最终定格在了冰冷理性的漠然。
“拉伯雷院长。”猫头鹰一字一句地说:“您知道您的学生的那位助教究竟是什么人吗?”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几乎遮住了所有声响。但是拉伯雷依旧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失手打翻了饼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