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这家伙始终很有分寸,教授想,毕竟不曾真正耽误过正事,那就全当是恋人的特权了。
第293章 无耻
王城之内,辉光教廷现存的枢机主教齐聚于阿玛卡蒂奥大教堂的议事厅。除了铺着白色天鹅绒椅垫、雕琢着七重圣冕的鎏金教皇圣座之外,一共有五把沉重奢华的巨大座椅,屹立于描绘着精美黄金百合花纹的地砖上。投射下的五道巨大影子在枢机主教们的身后拉长,与水晶灯照耀不到的角落阴影融为一体。
随着日影西斜,那些透过彩绘玻璃洒在石砖上的明艳色彩逐渐褪色,只剩下斑驳的暗红,宛如干涸的血渍。其中一把座椅是空置着的,它本该属于死去的枢机主教但丁·马休斯。其余四位枢机主教的目光偶尔会交汇于那如棺椁般沉默的巨大座椅上,随后又心照不宣般地轻飘飘滑开。
伴随着钟声敲响,银鸢尾帝国现任辉光教廷教皇,马里奥诺·萨布利奇冕下出现在了圣座之上。所有枢机主教不约而同一齐起身,向着教皇冕下俯身行礼。
“愿光明与你我同在。”老教皇回应道。
老人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厅堂之内显得格外刺耳。比起上次会面,他看起来似乎愈发枯瘦了,哪怕整个人都裹在层层叠叠、奢华繁复的教皇袍里,依旧像是一截即将燃尽的白色蜡烛,唯有头顶的金色圣冕和有些浑浊的眼睛依旧闪烁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教皇用干瘦的手指抓住了权杖,权杖底端与地砖相互撞击,发出了空洞悠远的回响。他的声音也一同在厅堂里回荡着,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诸位尊敬的枢机主教,我们齐聚于此,正是因为辉光教廷已然陷入了被异端围攻的危难境地。”
“与其说是异端,不如说是一群魔鬼,和被魔鬼蛊惑的大批愚民。”枢机主教维特波厌恶地说,他负责辉光教廷的财务总管:“奥肯塞勒学会背弃了在圣徒巴罗多面前许下的诺言,我们有必要发动圣裁,让这些叛徒重新回想起玷污吾神威名究竟要付出何种代价!”
“仅仅发动圣裁依旧无力扭转局面。”另一位负责教廷传教事务的枢机主教瓦勒里安出言反驳道:“被学会蛊惑的人满心想着如何为了‘真理’而献身。将那些学者直接丢进异端裁决所,只是在助长学会的威名,反倒显得教廷心虚气短——难道我们又要重演一次白塔大学的失败经历吗?”
厅堂里响起低低的附和声。说到白塔大学时,诸位枢机主教的目光不由滑向帕瓦顿·米勒的方向。为了镇压一名文弱的大学教授带领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组织的暴动,居然间接导致两位枢机主教一死一伤。
少数知情者知道这是“神明”的缘故。但是不知情者难免开始质疑教皇冕下对这位“无尘之光”的过度宠爱与信赖。
帕瓦顿·米勒沉默不语,他才三十几岁,在一众生着白发、皱纹浮现的老人中显得尤为醒目。
教皇再次剧烈咳嗽起来。他摆了摆手,一名白衣教士悄无声息地上前,递上了一杯茶水。老人端起茶水慢慢抿了一口,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着,底下的窃窃私语声也渐渐平息。
“维特波,你对吾神的忠诚令人敬佩。”老人缓缓地说:“还有你,瓦勒里安,你的谨慎同样不无道理。”
“帕瓦顿,我的孩子。”教皇忽而看向了帕瓦顿·米勒的方向。
“你和黎民党的首席幽灵打过交道。”老人的声音不急不缓,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据可靠消息,猫头鹰有意将他当做奥肯塞勒学会的下一任会长培养,你认为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我们又该怎么做?”
诸位枢机主教不由惊诧地对视一眼:那个年轻人才多大岁数?对方甚至没有加入奥肯塞勒学会——就算能力再怎样出众,猫头鹰怎么会将学会交给这么一个外人,一个毛头小子,而非自己的嫡系势力?
帕瓦顿·米勒无视了其余同僚的异样目光,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沉声道:“幽灵很擅长借势而为,也很擅长蛊惑人心。我恐怕他会选择此次战败来大做文章。”
“至于我们……”帕瓦顿·米勒的话音忽然截住了,俊美的脸上闪过些许为难之色。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摇头苦笑道:“本人才疏学浅,还请诸位同僚不吝赐教。”
老教皇微微点头,慢慢移开了视线。其余几名枢机主教则不动声色地互相交换了眼神——这位年轻的同僚居然没有趁机在教皇面前表现自我,他们本想借题发挥狠狠坑人一把的,结果没了话头,只好另寻机会了。
待到所有枢机主教离开了议事厅,教皇忽然叫住了帕瓦顿·米勒,令他单独留了下来。
“帕瓦顿,吞吞吐吐可不像是你的风格。”老教皇目光慈爱地望着这位“无尘之光”:“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成算,是什么令你放弃了在吾神面前坦诚相告?”
帕瓦顿·米勒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感动的神色:“冕下……”
“你最近处境艰难,不得不步步谨慎,这我都知道,也都理解。”老人叹了口气:“不过此处没有外人,你可尽管直言。”
年轻的枢机主教看起来彻底被他打动了。他沉默了片刻,恭恭敬敬地冲教皇俯下身去:“冕下,接下来我之所言皆出自肺腑,但若是有失礼或冒犯之处……”
教皇点了点头:“我绝不怪罪。”
“冕下,依据奥肯塞勒学会和幽灵等人提出的异端学说,不论‘神即人类’,亦或是‘人可成神’,终究质疑的还是吾神的威能。”帕瓦顿·米勒沉声道:“但若请吾神在大众面前现身,展现神迹,想必一切流言蜚语皆会顷刻破灭。”
尽管不知道那位新神为何始终不肯在大众面前展露神名,不过只要光明神于众人面前现身,言下之意就是告诉所有人,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依旧活着,辉光教廷背后依旧有神明撑腰。全帝国有歪心思的都必须得重新掂量掂量,他们是否有勇气去攻击一位活着的神明,和活着的神明庇佑的教廷作对。
议事厅陷入了一片令人屏息的沉默。
帕瓦顿·米勒恭敬地保持着俯身的姿态,教皇没有叫他起身,他便一动不动。
常理来说,神当然不是想请就请的,一般只有在教皇更迭、新教皇举行继任仪式时才会举行盛大的降神典礼,由光明神亲自现身任命下一任教皇。
众所周知,辉光教廷的教皇是终身制。只有老教皇逝世了,才会选取下一任新教皇,上一次继任仪式还是五十多年前——这和诅咒现任教皇马里奥诺·萨布利奇赶快去死没什么区别。
良久,教皇摆了摆手,示意枢机主教起身。他同样撑着权杖缓缓站起来,踱到帕瓦顿·米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所以我不愿在众人面前提起,冕下,我宁愿另寻他法。”帕瓦顿·米勒苦笑道,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克制的哀伤:“我想我得首先尝试聆听吾神的旨意,然后再做打算。”
自从光明神最后一次以“不敬神明”为借口对他进行严厉的惩戒之后,对方其实已经许久不再搭理他了。帕瓦顿·米勒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和那位神秘的新神有无关联。
但他明面上依旧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呈现出身为拥有神印的神明宠儿的矜持与自信。
老教皇没有表露太多情绪,挥了挥手便示意他退下。帕瓦顿·米勒恭恭敬敬地退出了议事厅,直到周围彻底空无一人,他脸上那些夹杂着些许悲伤与焦急的真挚情感这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余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沉思着,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直到重新将门锁好,余光偶尔瞥见了沙发上的阴影,枢机主教这才忽然觉察到哪里不对。
帕瓦顿·米勒的瞳孔剧烈一缩,他差点当场动手——直到瞧见了那双异常熟悉的烟灰色眼瞳时,他才勉强按耐住回击的本能,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快速搜寻了一番四周,随后果然在不速之客的背后瞧见了那位金发神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