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议会的教士与祭司们则显得更加沉默一些。帕瓦顿·米勒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经过之前的广场辩论,老教皇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无法出席此次绽放会议。现在辉光教廷严格来说仅仅只剩两位实权枢机主教,而他是最有竞争力的教皇候选人,他的意志很大程度上将代表了辉光教廷未来的方向。
帕瓦顿·米勒注视着那位黑头发的年轻人,微微握紧了权杖,这个人……
宫外的平民却反应不太一样。第三议会的议员中有人激动地拍着大腿,低吼“说得好!”,还有人摘下了破旧的帽子,紧紧攥在胸前,浑浊的眼中浮现出隐隐的泪光。至于更远些的平民,起初是沉寂,然后是压不住的骚动。人群中开始隐隐传出零星却坚定的叫好声。那些饱受贵族剥削、任由教士随意差使、于战争中屡屡失去亲人的面孔上,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在蔓延着。
平民们开始不由自主地朝向第三议会所在的方向涌去。他们只是聚集着,向前涌动着,如同即将吞没一切的海洋。
第327章 有人
爱斯梅瑞没有坐在她那银色的王座上——比国王的王座稍小些,造型更加纤细、柔和,代表着国母的宽容慈爱与妻子的温婉和顺。
此时她正站在卡西乌斯二世身后,一身黑裙,如同一只不祥的野兽,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金色的兽瞳森冷明亮,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诡异平静。国王背对着她,正颇为烦躁地抖着腿,宫中侍从战战兢兢跪在他们面前,水晶球里清晰传来了幽灵的声音,一字不落的。
年轻人被众人包围簇拥着,脚下木箱造成的高度差竟令他如同被人潮举起似的。那双极为醒目的烟灰色眼睛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水晶球的方向,将像与法术背后的窥探者对视——然后他便移开了视线,举起那可笑的铁皮喇叭,继续宣讲那些令人嗔目结舌的疯言疯语。
“不能把他赶走吗?”卡西乌斯二世焦躁地问道,神经质地抓乱了头发:“侍卫呢?王城军呢?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把这群人立即驱散?!”
跪在地上的侍从声如蚊呐:“陛下,宫门外现在足有千余名平民,他们没有冲击王宫,而调动王城军需要时间,侍卫长不敢擅作主张,害怕、害怕激起民变,惊扰圣驾。”
“民变?”
国王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就像尚未理解此词是什么意思似的。等他反应过来了,脸色顿时产生了变化——再昏庸麻木的君主也该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不就是税率的调整,这些人至于闹这么大吗?!”他有些结结巴巴地气恼道,身体下意识前倾,仿佛寻见了救命稻草:“对了,你这样告诉他们,第三议会议员所在地区的税率给他们特令降低就是了,有什么冤有什么仇的,告诉监察庭,就说是国王的命令,他们自会秉公处理……”
“陛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卡西乌斯二世的语无伦次。
王后的手按在国王的肩膀上,看起来没有用力,却如有千钧之力似的,竟令卡西乌斯二世噤了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慢慢坐了回去。
“人心是很贪婪的,贪婪无度。”爱斯梅瑞轻声说,金色的眸子难得有些失焦,也不知是在评价谁:“最初他们很可怜,只是想要吃一顿饱饭,不要被饿死罢了;如果吃了一顿饱饭,就想一直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等到衣食无忧后,便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奴隶和领地,尽情享受世间的荣华富贵与美好欢乐;等到坐拥大片土地、奴隶和财富后,他们便该想要坐上最高的位置,手握世间最大的权柄,最好还要长生不老了。”
“而狼群是喂不饱的。”王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没有对于丈夫懦弱无能的失望鄙夷,也没有对于门外平民的愤怒嫌恶,而是一种令人不由屏息的、仿佛洞悉一切的隐隐疲惫与平静:“驯兽师可以挥舞皮鞭恐吓它们,令它们记住恐惧与疼痛;也可以给予它们一些好处,令它们为了争夺碎肉残渣互相撕咬起来——但当这些愚蠢而狡诈的畜生决定团结起来,一起朝着驯兽师呲牙低吼时,能够驱使狼群的,唯有冒火的猎枪。”
卡西乌斯二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难得没有像个狂躁的婴儿似的冲着妻子大吼大叫,只是肩膀萎靡地耷拉了下来:“行了,别废话了。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任由这群人在宫外大吼大叫——”
“当然不。”爱斯梅瑞瞥了国王一眼:“幽灵最擅长的就是煽动人心,假如任由形势发展下去,只能任其在愚民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不可控,这对我们来说极其不利。”
“但是如果不想被各方势力指责王室肆意违宪屠戮议员,暂时不能以王室的名义动手。”她冷哼了一声:“虽然我不在乎这点可笑的名声,不过确实很麻烦。”
王后金色的眼瞳沉沉落在水晶球里的黑发青年身上,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但是有人可以动手。”
宫墙之外,人群越聚越多,以至于响起了一片低沉的嗡嗡声。他们听着那些曾经想也不敢想的诉求,互相交换着眼神。自由,尊严,权力……这是他们能够拥有的东西吗?震惊,怀疑,迷茫,还有难以置信的希冀,与被长期积压后陡然被点燃的愤怒,这令他们本能地靠近了简陋的“绽放会议第三议会分会场”,靠近那些与他们一样出身微末却挺直脊背的第三议会议员代表,靠近那个……生着黑色头发与灰色眼睛的年轻人。
但是很快,一阵奇妙的、不知来自哪里的低鸣响了起来,就像有谁吹响了某种古怪的骨笛。
低鸣声轻柔拂过所有沸腾的头脑,那些被点燃的怒火,那些被激发的勇气,那些被催生的希冀与渴望,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炭火似的,无声无息地冷却黯淡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预感”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人们不由开始觉得夹杂着同伴呼吸的空气不再滚烫,刚才还震耳欲聋、直抵心扉的呼喊声,此刻听起来竟显得颇为遥远……且吵闹?脊背开始发凉,仿佛生出骨刺,一种“不该在此地停留”的念头悄然而生,好像如果坚持呆在这里,将会发生许多不好的事情。
诺瓦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原本牢牢悬挂在木桩上的条幅似乎颤动了一下。
“离开木桩!”黑发青年忽然厉声喝道,偏偏就在此时,原本一直用得好好的铁皮喇叭突然坏了,而他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人群的议论声中。
下一秒,几根粗重的木桩发出了断裂的吱呀声,直直朝着离得最近的幽灵和几位第三议会的议员砸了下来,其中还有反应迟缓的老人。若是砸中了,足以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头破血流、甚至当场毙命。
教授只得利落地跳下木箱,一边躲闪倒下的木桩,一边试图将离他最近的老议员拽开——但是就在他跳下来时,一块石头不知何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黑发青年的落脚点,眼看他就要身体一歪,失去重心,被那沉重的、裹挟着风声的断裂木桩狠狠砸中脑袋——
一双手猛地自身后拖住了教授的腋下,稳住了他的身体,将他拽离了木桩的倒塌范围。逐影者也已不得不显出身形,于木屑纷飞和人群尖叫声中将几位议员带离了危险区域。
“王庭守护者,桑卓。”尚且惊魂未定的教授下意识抓住了牢牢箍在他胸前的手臂,随后便听见救世主在他耳边以一种冰冷的语气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对方不忘带着安抚意味,用下巴蹭了蹭怀中人的头发。
诺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是谁——银鸢尾帝国三位圣者中最为神秘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圣者。对方甚至神秘到足有二十多年不曾在人前出现,直到最近才因“巴兰朵城有神明出现”的传闻,现身帝国南境,最近据说是坐镇巴兰朵城、震慑灰域联盟来着。
依据传闻,对方信奉的神明,是幸运之神阿兰贝。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看来银鸢尾帝国总算查清了阿兰部落的圣者塔隆不是失踪而是死亡,这才令桑卓腾出手来回到王城。而王后究竟付出了何种代价,换取这位神秘的圣者在此刻甚至有些大材小用的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