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不再看情绪明显放松下来的艾米莉亚,转而望向了伊森。
“伊森先生,”那双灰眼睛清晰倒映着佣兵立即紧绷起来的面容:“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为,伊森·莫尼?”
伊森的瞳孔剧烈一缩,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抿紧嘴唇,一路上的猜忌与侥幸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泡沫。
夏洛特茫然地看着同伴,十来年前认识同伴时,这家伙自称是孤儿出身,街头流浪长大,她可不知道对方有姓……而且似乎还有些耳熟。
艾米莉亚的眉头却是微微蹙了起来:“‘庇护者’公司?”
曾经靠着煤精起家的“庇护者”公司,近年来搭上了王室的便风车,靠抛售债券俨然已经发展成了一只涉及能源、科技、军工、股票等诸多领域的庞然大物,公司的总监督莱昂内尔·莫尼,曾一度被评选为除了国王之外全帝国最富有的人。
这是巧合?不,否则幽灵先生不会特意将这并不起眼的佣兵半挟持着“请”来面谈。艾米莉亚·卡莱顿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往黑发青年的方向移动了几步——要知道曾向卡莱顿家族抛出“橄榄枝”的人里,也有“庇护者”公司。
“……是。”佣兵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道:“我确实和那位莱昂内尔·莫尼有血缘关系,三个月前才知道的。”
夏洛特:“……”
夏洛特:“意思是说,哥们儿你要发财了?!”
术士小姐不由露出了震惊中夹杂着狂喜,狂喜中透露着纠结,纠结中又显现出恍惚的奇怪表情。
“有什么好发财的,”伊森冷笑道:“我的那位‘父亲’恐怕有几十上百位私生子女,我只是被不小心遗漏的其中之一罢了。”
接下来他们一起听了一出狗血大戏。
四处游荡讨要生活的佣兵在某次任务中被神秘人发现眼熟的五官特征后取走了血液,通过血缘法术鉴定后,他才陡然得知他和那位富可敌国的大富商居然是父子关系。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大富豪莱昂内尔·莫尼患了怪病,无论什么治愈法术都治不好他。”伊森冷着脸,毫不犹豫地在人面前将那突然跳出来的便宜老爹给卖了:“他的治疗师建议他将畸形病灶通过法术转移到旁人身上来争取治疗时间,而血缘相通的亲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夏洛特愣了一下,下一秒直接跳了起来:“等等!我说你之前怎么突然失踪了几天!那他们找你是为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佣兵面无表情地移开眼睛,将那些无比险恶的僵持与谈判一掠而过:“最终我以身为佣兵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以四处寻找厉害的治疗师为理由,勉强向他们换取了一年的自由时间。”
一年后他倒是可以独自一人跑掉,永远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但是无辜的同伴以及同伴的家人可跑不掉。
“抱歉,卡莱顿小姐。”佣兵向着神情复杂的艾米莉亚干脆利落地道歉道:“我听说了深绿药剂的神奇之处,而您愿意以此作为佣金,所以我才故意接近您,接下了您的委托。”
——但是如果药剂真得有效的话,这位娇弱的贵族小姐恐怕会被“庇佑者”公司不择手段地“请”去了。
……怪病。教授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木箱。
艾米莉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睛:“等等,难道您已经猜到些什么了吗?”
伊森:“……?”
话说被他视为疑似救命稻草的卡莱顿小姐,这是将这位幽灵先生当神来看待了吗?
“……只是推测。”黑发青年瞥了她一眼,略显矜持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并没有细说自己想到了什么,反倒开始同伊森详细询问了那位大富商的具体病症。
“现在您有两种选择,伊森先生。”幽灵平静地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带着夏洛特小姐离开,会有人将你们安全送至鹰巢镇附近,条件是你们需要签订灵魂契约,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然后可以继续自由地去做刀口舔血的佣兵——前提是,你们可以躲开与黎民党敌对势力的追查,或者在所谓的‘一年之期’内解决莱昂内尔·莫尼的怪病。”
伊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幽灵先生居然真的“很讲道理”——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了,“前提”中的两个选项,无论哪个对他们来说都是要命的麻烦事。
见佣兵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黑发青年慢吞吞地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留下来,为黎民党工作,你们的身手和经验对我们来说很有价值。作为报酬,黎民党会尽可能保护你们的人身安全,无论是从任何势力的威胁下。”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见两人面面相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无论是继续协作,还是分道扬镳,都务必想清楚利弊后再做决定,不要头脑发热。”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稍微眯起来了一些,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声音也很平静,却令两位佣兵忽然后背一阵毛骨悚然:“——否则你们不会想知道,黎民党究竟是怎样对待叛徒的。”
远道而来的三人终于离开了,教授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又揉了揉因熬夜一阵阵抽痛的额角,决定再去泡一杯咖啡提神。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过度僵硬的脊背肌肉,刚想从硌得屁股生疼的木箱上跳下去,结果刚一转眼,便毫无防备地瞧见身后的阴影里居然站着个人影,离他近得出奇,蓝眼睛居高临下地耷拉着盯着他,却连一丝一毫声响都不曾发出。
教授的瞳孔顿时剧烈瑟缩了一下。
“小心些。”阿祖卡无奈伸手捉住黑发青年的后颈,帮人稳住了身形。
“您这是忘了我的存在吗?”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
对方十分可疑又可气地停顿了一下:“……没有。”
“我还以为您已经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救世主淡淡地说,不轻不重拢在宿敌后颈上的手指却没有丝毫松开的征兆:“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足足一周时间……”
“六天十四个小时。”教授面无表情地纠正他:“不足一周。”
“……嗯,不足一周。”
阿祖卡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手指却是一点点上滑,用小指轻轻勾住黑发青年苍白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拇指则缓慢而轻柔地碾磨着恋人眼下皮肤的明显青黑,简直令人一阵阵汗毛倒竖。
“昨晚您睡了几个小时?”他毫无征兆地温柔问道。
诺瓦沉默了一下,权衡片刻后发现如果撒谎可能会将人惹得更加生气,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睡。”
“前天呢?”
“……四个小时。”
见救世主明显深吸了口气,嘴角都绷起来了,预感这次绝对会挨教训——甚至可能比屁股受罪更糟糕,比如说被长期没收咖啡——教授立即开口打断了他:“最近战况很紧张,只有亲力亲为盯着我才能放心。”
“而且没有你我总是睡不好,”他盯着那双有些愣怔的蓝眼睛,看起来十分严肃认真,就像只是在讲述某种既定真理:“醒来老是头疼,所以我不想睡。”
闻言阿祖卡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他一言不发地迅速为人施展了几个探查法术,确定对方身体没有出大问题后才松了口气。
“您这是吃准了该如何对付我是吗?”金发青年无奈道,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再那样莫名吓人了。
……简直让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不知道拿人怎么办才好,恨不得含在嘴里舔化了再吞入腹中。
他转到教授面前,双手一左一右扣在黑发青年身体两侧的木箱上,将人牢牢控制在自己的双臂间,然后微微俯身,用那双蓝眼睛紧紧盯着恋人疲惫的脸庞,隐隐的压迫感顿时一丝一缕地漫了上来:“从今天开始,到点就老老实实睡觉,至少保持一周——可以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