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如一只灵巧的猫科动物,在钟楼转悠了几圈,忽地抓住墙体凸起的砖石,借力伸手去够那被树枝杂草填补的窗沿。他正翻找得费力,突然觉察腰间一股无形的托举力量,让他轻松了不少。
——不必说,神眷者的手笔。
“乌鸦喜好闪亮的东西。”等他跳下来,见众人一副看上蹿下跳的疯猫的复杂表情,黑发青年冷淡地亮出其中一枚亮晶晶的袖扣:“死者身上有一些魔具不见了——看来凶手不是为财,无差别杀人的可能性也较小,估计是仇杀。”
“凶手?”刚才被抢灯的教授不由疑惑道:“为什么不能是这人被自己醉酒后的呕吐物呛死了?”
显然,他对这位同僚经历过的“酒鬼打人”事件记忆犹新。
“咽部黏膜呈现暗紫红色,皮肤出现红斑,气管被呕吐物堵住,窒息确实是一部分死因。”诺瓦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对方的呕吐物里为什么有曼陀罗植物的种子?”
见有药剂学的同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补充道:“具体是哪种曼陀罗属植物还需专业鉴定,但颠茄碱性植物或其提取物服用过多后会出现极度口干、幻觉狂躁甚至昏迷、抽搐的状况,显然和死者的死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还有一点,”黑发青年神情冰冷:“他为什么会特意跑来白塔大学?”
众人的眼神不由微妙了些许——眼前这人可不刚巧和死者结了仇,对方是故意前来报复也说不定。
不久后,原本外出参加活动的副校长终于匆匆赶了回来,还带来了治安官,总算将比尔·法姆那具凄惨的尸体移走了。身为光明与荣耀之神的信徒,尸身却如此凄惨,一名信仰相同的治安官还忍不住在胸口画了个斜十字。
初步检查完尸体及现场的教授站在楼下,盯着盘旋的鸦群陷入沉思。也许是出于对此人方才那番“壮举”的敬畏,旁人都悄悄绕着他走。等其他人走差不多了,诺瓦忽地觉察自己的手腕被人箍住,以一种诡异僵硬的姿态举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教授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你在干什么。”
另一人紧皱着眉,以一种堪称如临大敌的严肃姿态研究他的手——今天教授换了一副薄薄的廉价皮革手套,此时上面沾满了黏糊糊的恶心不明物——对方先是试图直接脱掉,又觉得无处下手。思考片刻后,那家伙干脆直接召唤了风,将那两只饱经沧桑的手套划成碎片,却没有伤及皮肤分毫。
完全来不及阻止他的教授:“……”
“我本来打算带回去消毒。”他有些不满地皱眉。
“我愿意为您添置更好的,十副。”神眷者一边温和而坚决地回答,一边掏出手帕,沾了些水,仔细擦拭着他的手指。
宿敌的手其实很好看,掌心略显单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是一双适合执笔的手——但是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指尖有被药剂侵蚀过的痕迹,指甲也神经质般修剪得很短,以至于指缝泛着不健康的微红。
对方似乎并不习惯被人触碰此处,手指在陌生的掌心里不自在地缩了一下,但是很快被他不轻不重地箍住、动弹不得了。
“您有紧张焦虑时会啃咬指甲的习惯?”毫无征兆的,神眷者忽然轻声问道。
“……关你什么事。”那人掀起眼皮,冷冷地反问。
阿祖卡再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已经很久不曾出现的抗拒、警惕和些微源于自保本能的敌意。
他顿了顿,轻笑了一下,低下头来帮人擦拭另一只手,声音却是越发温柔:“只是担心您万一没注意,舔到了这幅手套……”
“……不会的。”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的真挚程度。随后,阿祖卡觉察到掌心里抗拒的力度慢慢放松了些许。
“我会控制好自己。”黑发青年平静地说。
第68章 调查
比尔·法姆的死亡引发的后续影响快得超出想象,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便有治安官来到白塔大学,姑且算是礼貌得将诺瓦·布洛迪先生“请”进了治安署,要求他配合调查。
治安署的会客室里,诺瓦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法姆伯爵,一个穿着精致奢华、脸颊却病态凹陷进去的中年男人,再重的铅粉也遮掩不住对方的黑眼圈,俨然一副痛失爱子、悲痛欲绝的父亲形象。
“您有十分钟时间,法姆阁下。”一名老治安官在对方身旁提醒。而法姆伯爵只是坐在沙发上,摩挲着手杖,眼睛都不抬一下,身旁的侍从立即掏出一包东西,塞进治安官的手心里,其中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老治安官若无其事地将钱袋塞进怀里,动作丝滑无比,毫不顾及对面有人目睹了全程:“半个小时,法姆阁下——毕竟布洛迪先生是一名银血贵族,也是白塔大学的教授,而不是一名罪犯。”
“请不要用词过于绝对。”法姆伯爵冷冷地说,用一种冰冷而憎恶的眼神打量着黑发的年轻人。
但是另一人一动不动,毫无情感可言地注视着死者家属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丝毫愧意或不安。
“诺瓦·布洛迪。”法姆伯爵阴冷地咀嚼着这个单词。
“德尔斯·拉伯雷最后的学生,奥肯塞勒学会声名赫赫的新起之秀,白塔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他嘲讽地鼓起掌来,一下又一下:“我想您已做到了专业领域中的极致,真是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学者啊。”
前途无量一词对方说得仿佛诅咒——但另一人依旧不加遮掩自己那令人不适的、冷漠锋锐的视线。
“您知道我的比尔在痛苦的死亡降临之前,都喊了些什么吗?”法姆伯爵突然转变了话题——魂灵护颂会自动记录贵族死亡时留下遗言等信息,并呈现至家族和王庭议会。
“异端。”
几乎异口同声的,两人一起吐出了同一个单词,只是一个满怀仇恨,一个笃定无波。
黑发青年冷淡道:“您的手杖上还残留些许金粉的痕迹,看大小和位置应该是拇指下意识擦拭时留下的。而辉光教廷向来有在文书上使用金粉印泥的习惯,加上比尔·法姆和我之间的冲突表面上围绕异端展开……”
无视了周围治安官越发怪异的眼神,这人平静地下了定论:“在从此次见面之前,您先去了一趟辉光教廷的异端裁决所。依据银花矿场第一轮拍卖的结束时间来判断,大概是在昨天下午?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连夜赶来了白塔镇。”
“……”
法姆伯爵阴郁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诺瓦干脆无视了他,看向一旁的老治安官:“我深切怀疑凶手有意陷害于我,同时也了解比尔·法姆的生活习惯——建议你们首先排查一下比尔·法姆的人际关系与我的人际关系之间相交的人群。”
“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布洛迪先生。”对方冷硬地回答:“三天前的下午六点至八点您在做什么?”
“我独自在办公室里备课。”
“谁能作证?”
诺瓦顿了一下:“没有人,我的助教去镇上帮我采购些教学用具,原本约定答疑的学生临时调课,换了时间。”
“这段时间里您没有去吃晚饭?”
“没有,我忘记了。”
老治安官低着头,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据说在发现尸体后,您没有等待治安官的到来,而是率先自行上前进行‘检查’尸体?”
“请原谅,我从书本上了解了一些刑侦知识,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部分证据也可能会随之消失。”黑发青年的语气依旧毫无波动:“也请你们理解一位学者对于难得的实操机会实在是无法抗拒。”
一个茶杯正冲着教授的脑袋飞来,诺瓦敏锐地偏了一下脑袋——茶杯擦耳而过,砸在墙上,在清脆的响声中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