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天快亮的时候, 火终于被全部扑灭了, 但厂区早烧了个精光, 还死了两个工人, 姜落灰头土脸地站在厂门口看着,一瞬间, 精气神便如抽丝一般耗尽, 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的, 只剩下一具疲累的空壳。
何止是绝望,几乎可谓是枯朽,姜落哭都哭不出来。
他后来便一个人走在工厂附近的田埂里,没有方向、漫无目的,走走走,往前走。
他心里明白,火烧得这么彻底,一定是有人想整他, 整死他。
但那时候的姜落觉得他可以死,但工厂怎么能就这样烧光?
他的钱、他贷的款、他的事业、他的人生、他的未来,通通全部在这个厂里。
没了厂,他还有什么?
姜落一直麻木地往前走,他都不知道他到底要走去哪里。
也是后来,好几年之后,姜落才意识到,那时候他连生的希望都没有了,工厂烧了,一切付之一炬,他绝望,当时走在田里,其实是想走到哪条河里,索性死了,一了百了。
而这份经历遭遇,和当时的绝望无力,如同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姜落的骨血里,别说一辈子,两世都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至今,姜落都不敢轻易去回想那晚工厂被烧时候的一幕一帧。
那可以说是拿钝刀往他心口生剜,剜完了还要撒一把盐。
都已经是第二世了,他还是会觉得疼。
但今天,此刻,不久前差点把命搭上,还走在更黑更没有方向的田地里,姜落有如神助,忽然便想通了。
他想人活一辈子,两辈子,特么不就活这条破命吗。
郭荣海握着刀刺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多害怕,上一世被烧掉个工厂有什么大不了?
一个厂,还能比他的命更重要吗?
他也一下明白了,上一世,当时,他绝望,不是心疼厂,是痛心自己的付出。
因为厂是他花了大力气、费了牛劲才好不容易弄起来的。
他的钱他的希望他的未来,全部在这个厂里。
厂没了,他不但没有钱赚,还要负担债务与赔偿,他觉得他的人生完了,没有未来了。
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没了厂,他还能再往哪里走。
没有路,不就是要逼死他吗。
但现在不同了,他知道他的方向在哪里、未来要做什么。
只要有命在,就能接着干!
姜落一下想通,一下便对上一世工厂被烧的事彻底释怀了。
他想他那时候瞎绝望什么。
工厂烧了,好歹他没死。
他都没死,他怕什么。
人只要有这条破命在,什么时候都能翻身。
姜落想通,心中畅快,实在高兴。
他想从此之后,除了丢命,都没有什么能打倒他了。
再说丢命怕什么?
他不都死过一次了吗?
死,也就那样。
老天不是还给了他第二条命吗。
姜落哈哈哈地笑着,为什么笑,只有他自己能明白。
但此刻抱着他的霍宗濯,只觉得他是不是受了刺激,魔怔了。
霍宗濯心里又急又担心,放开姜落,抬手用掌心抚姜落的脸,紧张地看着面前一直在笑的男生:“姜落?姜落!你怎么了?看看我,你看看我!”
姜落还在笑,笑得又畅快又面带匪气。
他边笑边道:“霍宗濯,我的厂被烧了。”
什么?
霍宗濯蹙眉。
姜落笑着,眼里溢着光芒:“但我想开了,我不难过了,不在乎了。”
霍宗濯没听明白,只觉得姜落是不是真的有些神志不清。
他准备马上带姜落走,去医院。
姜落却忽然上前,一把抱住霍宗濯,在他耳边道:“真开心啊。”
“想通了一件事,原来能这么开心。”
“霍宗濯,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啊。”
离开村民家,霍宗濯开车,马上带姜落回海城。
路上,霍宗濯边开车边给王闯打电话,告诉他找到了姜落,又另打了几个电话,做了些必要的安排。
副驾,姜落心情太好,好得都自顾唱起了歌,唱:“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心海……”(注1)
声音澈亮,在不大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激昂。
也是一首霍宗濯从未听过的陌生歌曲。
霍宗濯挂了电话,一旁放下大哥大,心里很担心,一直在转头看姜落。
他希望姜落能平静下来,姜落现在的样子让他非常担心,他怀疑郭荣海做了什么,不然姜落不会受刺激变成现在这样。
霍宗濯加紧开车,心里已经把郭荣海千刀万剐了一万遍。
姜落唱完刚刚那首,又开始用粤语唱: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
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注2)
终于,唱着唱着,姜落不唱了,安静了下来。
他靠着副驾的椅背,哼笑,看看一直沉默开车的霍宗濯,说:“我这样是不是显得有病?”
他知道霍宗濯担心,接着便道:“放心吧,我没事,郭荣海没对我做什么。”
“他想报复我,想捅我,想刺瞎我的眼睛,刀都拿起来了,我就拿他在美国在台岛的老婆儿子老妈威胁他。”
“他被我说中软肋,被我拿捏住了。”
“我又说我可以给他钱,帮他去李锋锐那里说情,他说他光脚的不怕我这个穿鞋的,给我解绳子,我趁机夺刀,扎了他的肩膀,还拿凳子砸断了他的腿,让他没办法追我。”
霍宗濯见姜落思路清晰,不再魔怔,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他伸手,宽大的掌心抚姜落的脑袋和脸:“你确定没事?他没有对你做什么?”
姜落:“没有。”
顿了顿,“不过他有事。我刺了他一刀,在肩膀,没留情,还弄断了他的腿,他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死。”
霍宗濯幽幽道:“他就该死。”
姜落:“他死了,就有点麻烦了。我还真怕他死。”
提议道:“趁着天没亮,我们回去找找吧。”
“别真让他死了。”
霍宗濯这才道:“不用,我安排了人,已经去找了,你不用管,我现在带你回去,送你去医院。”
姜落想到刚刚村里的那个村支书:“你找关系了?报警了?”
霍宗濯“嗯”了声:“发现你不见了,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我就找了人,去调能调的监控,尤其是你停车的先施百货那里。”
“不算报警,私下找的人。”
又说:“放心吧,没让警察去找绑你的那个人。”
言下之意,不会有人知道姜落刺伤了人,郭荣海真死了,也不会惊动警察。
到海城,都没去市里,霍宗濯找了最近的医院,送姜落去挂急诊,做必要的检查。
查下来,姜落身上没别的什么,就是后颈和后脑有明显的外伤,还有一些轻微的脑震荡。
霍宗濯坚持,又打电话找了关系,姜落便进了这家医院的单人病房,临时住一晚。
姜落在病床躺下的时候,有些无奈,反复强调:“我没事啊,还让我住院。”
“住院好歹也回市里啊。”
霍宗濯难得强势:“躺下,休息。”
说着拖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姜落。
姜落这才躺下,看看霍宗濯,笑笑:“我不见了,爸爸你急坏了吧?”
霍宗濯真心不知道姜落怎么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