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是不是装修的气味还没散掉有点头晕了?”李谨忽然出现在他身边,“要不要出门吹吹风?”
贺嘉宁浑身紧绷,看了看林一淼,还是与李谨并肩走出了工作室。
工作室所在的街区并不繁华,几十米开外才有一家便利店,贺嘉宁看着李谨从便利店快步走回来递到他手中的酸奶,已经完全确定李谨是重生一次的了。
“不是说只是讨厌上课?其实还是讨厌我对吧?”李谨无奈地笑笑,“你进门一看到我脸色就不对了。贺嘉宁,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
贺嘉宁没有说话。
这句话并不是李谨第一次问他。
上一世,李谨在贺嘉宁十八岁的成年礼上被公开认回,又在贺嘉宁20岁的生日宴后离开贺家。
离开前,李谨问他:“贺嘉宁,你为什么讨厌我?”
为什么?
因为李谨幼时一次贪玩走丢,所以明明有父母姐弟的贺嘉宁就被贫穷却温馨的小家送到贺广家里,他的亲生父母觉得他还小没有记忆,觉得他去那么有钱的家里是享福的,含着泪把他过继给了贺广与宁莲。
进了贺家后,从他有记忆开始,他被要求处处向他那个走丢的“哥哥”看齐。
他那时尚不知道自己不如新父母口中的“哥哥”聪明,他只知道他分明很努力,却比不上“哥哥”的一根手指。他每次获得那些不如人意的成绩时,贺广就会叹着气抽烟,宁莲的眼睛就会蓄起满包泪水,不断流下,直至那双漂亮的眼睛红肿得再也睁不开,家里的管家和佣人们也跟着叹气,说少爷您未来是要接手企业的,还是要多上点心,不要让父母再伤心了。背过身去,他们又说,如果大少爷还在——毕竟大少爷走丢前就那么像贺先生和宁夫人,他那么冰雪聪明——聪不聪明是很小就能看出来的。
可贺嘉宁还要如何上心呢?他已经百分之百地努力。
他甚至从来不去二代三代们常去的酒吧或者会所,连休息时间也不敢真的用游戏放松片刻,哪怕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背地里也会叫其他同辈们评头论足几句“果真是抱养的一点没能继承贺伯的能力”。
然后他被绑架。
他也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哪怕身材已经趋近成年模样,被绑还是会恐慌,被抽还是会疼痛,被打断十几根骨头也会濒临死亡。
好在他命硬,还能忍。
忍着一到雨天就会幻痛到爆炸的痛苦,他高考终于发挥超常,考进一所他本来考不进的好大学。
他松了口气。
贺广与宁莲也算是扬眉吐气一番,说要重办他的成年礼,连同升学宴一起大办特办——仅仅隔了一天,李谨到家贺总部报到实习,他实在和贺广当年走丢的儿子长得太像,当天就被报告给了贺广,去做了亲子鉴定。
重办的成年礼上,亲子鉴定的结果也出来了。
贺广与宁莲双喜临门,喜不自胜。
李谨虽然被拐到大山里,但他的养父母看出他的学习天赋,砸锅卖铁也没耽误他的升学路。他也争气,考到海大后每年都拿奖学金,毕业前投简历到家贺集团总部一次就过。贺广问他关于公司的问题,他都能答得完美无缺。
他是贺广和宁莲的亲儿子,哪怕分别多年,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他们的基因决定他们有相同智慧的大脑与做人做事的天赋。
那贺嘉宁呢?
贺嘉宁算什么?
贺嘉宁三岁到贺家,整整十五年,他受过的那些苦又算什么。
他不能将这些苦归咎于贺广与宁莲、不能归咎于自己的亲生父母、更不能归咎于同为受害者的李谨。
但总不能还让他真的与李谨兄友弟恭,那也太叫他痛苦。
于是贺嘉宁人生的第一次叛逆,出现在对李谨的态度上。
李谨问他为什么讨厌他?
因为他本可以不承载那么多的期许与要求,他本可以有更加普通却更加自由舒展的人生。
第5章
进入高二之后,林一淼决定走艺考路。
她原本就有舞蹈和声乐的童子功,又长了一张标致且有记忆点的面孔,家里为了让她能在国内有个好大学上,向她妥协。
林一淼又来拖贺嘉宁一起艺考。
这件事与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当时的贺嘉宁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贺广和宁莲绝不会允许他走计划外的道路。
于是他按部就班地选择了金融系,辅修法学学位,在及格线上挣扎了四年。
重来一次,他倒不觉得自己还会这么痛苦——但是他真的要完全重来一次吗?
人生走到第二次,仍然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吗?
“贺嘉宁?发什么呆啊!”
“我没想好……”贺嘉宁回过神来,向林一淼笑笑,“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林一淼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呀好呀,我还怕你不愿意呢!你长这么帅,以后上电影了我给你冲票房!”
贺嘉宁乐了,“我不想考演员。”
“啊?”林一淼意外,“那你想……”
“如果可以的话再说吧。”贺嘉宁摇摇头,没再深谈。
不出意外,贺广与宁莲的反应十分激烈。
原本在进高中一年多的时间里贺嘉宁的努力与进步已经让他二人心宽不少,谁想到前途一片光明时贺嘉宁会冒出来“想艺考”的想法。
视频对面的宁莲情绪激烈地猜测:“是不是林家那妮子怂恿着你的?他们林家除了她还有弟弟妹妹能培养,她又是个读不进书考不上学的料子,你和她不一样,我和你爸爸这么多年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
贺嘉宁垂着头,已然将宁莲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况。
贺广与宁莲爱他,也爱家贺集团。他贺嘉宁与家贺集团绑在一起时,万事大吉;一旦他想要解绑,却是挣脱不得。
可是当李谨回到贺家,贺广与宁莲对他的“培养”就全都不作数了。
李谨。
贺嘉宁脑海中惊雷乍响。
他可以利用李谨。
李谨回来,他就自由了。
曾经十八岁的他因为少年人不甘人后的倔强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在一条明知道不适合的道路上咬碎牙也不回头,最后的确成了能够撑起一片天的人,但其中苦楚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他如果做了这个决定,他过去的、甚至上一辈子的努力,全都作废,他要将未来的心血拱手让人——让给这个令他被带进痛苦深渊的“哥哥”,这个在竞争场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对手。
宁莲又一次打来视频电话,这次她调整好了情绪,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问他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压力太大,要不要小长假来度个假放松放松。
“......不过,要艺考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贺嘉宁默然。
贺广与宁莲此时分明这样要求他以继承家贺集团为人生的唯一目标,不允许他的道路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可是不到两年的时间,一旦更加优秀的亲生儿子被找回,他们又希望他毫无怨怼地不再沾手贺家的产业。
贺嘉宁看着视频里宁莲和蔼但强势的面庞,一时有些恍惚,有一种想要将所有都全盘托出的欲望,但他的理智卡住了他的喉咙。贺嘉宁垂着眼睫,第一次打断她说话:“妈妈,我这两天认识了一个人,感觉他有点像‘哥哥’。”
宁莲一顿,几乎失声:“你说谁?!”
“‘哥哥’。”贺嘉宁一时竟然想不起李谨还在贺家时的名字,只能再次重复:“就是‘哥哥’。”
贺广与宁莲很快飞回海平市。
贺嘉宁放学后回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父母,但意料之外的是,只有父母二人,李谨不在。
贺嘉宁装作不知,只是问:“李谨......不是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