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春,温行周却喊冷。但一想这人方才七窍流血的模样,还是起身到他宫中翻找出一床貂毛毯子,搭在了他身上。
温行周仍然打寒战,萧秣疑心他究竟是身体失血过多寒冷还是梦里觉冷,伸手放进他被子里一摸,谁料竟果真毫无温度,他正要收回手,温行周却似感觉到身边这唯一一点热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被温行周握着,感觉像被死人握着。
要不是还有一点微弱的脉搏能够被感知到,萧秣都怀疑他已经在昏睡中丧了性命。
温行周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偏生看起来他又像对自己有些作用的人,真要现在杀了他,萧秣倒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坏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萧秣用眼光描摹着温行周的面目,终于将袖中的短刺重新收好。
第65章
虽然只是在朱雀殿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天,但晚上接二连三地被温行周带回来的众多消息侵袭,萧秣在温行周昏睡过去的榻前还是慢慢涌上了困意。
他确认了温行周重新彻底无意识地昏睡过去,便尝试着抽回手,密道已经没法再走通回去,他索性在温行周榻前打了个地铺,席地睡了。
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朱雀殿中,正听见外面海安进来,说陛下召见。
萧垣要召见他?
他一个傻子,召见他能有什么作用?还是说,萧垣已经发现了鱼目香的事,怀疑到他头上了?
这是温行周昨晚连夜叫他过去只为说这一句话的原因吗?
萧秣满腹怀疑,沉默着让海安伺候他穿戴好见皇帝的服制,又调整好状态,顶着一张天真无辜的痴傻面庞被海安牵出了寝宫。
朱雀殿大殿中,身着玄色长袍的温行周已经恢复了往日模样,与萧垣身边的大太监周明义站在一处等他。
周明义上前传口谕,萧秣只做听不明白,傻呵呵地要伸手去扯周明义身上的腰牌,温行周先一步弯下腰来抓住萧秣的手,又向周明义不好意思道:“周公公,殿下心智未开,怕殿前失仪,不知道陛下允不允许我陪钰王殿下一同去会见?”
周明义正烦自己要把这痴傻钰王带去御书房的一路上不得安生,有温行周主动请缨,周明义脸上笑容都真诚了几分,“陛下向来看重国师大人,国师大人为陛下分忧,自然是不妨事的。”
于是一路前去。
从观星阁到御书房有些距离,国师在大启地位尊崇,特许在御内行走可乘坐轿撵,往常温行周并不摆这份派头,但眼下放着个因被人扰了清梦而格外不安分的萧秣,观星阁的轿撵便派上了用场。
萧秣与温行周同坐轿撵中,算是勉强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但外面的太监耳聪目明,他并不敢言语些什么,只是和温行周做些哄自己吃些糕点垫肚子的戏,一边抓过他的手摊开,在手心写了几个字。
“你身体好了吗?”
温行周一愣,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反手握住萧秣的手,将他袖口向上撩起,果然见到少年手腕上印出发紫的指印。
入了春,萧秣也不过才刚满十五,虽然在观星阁的照料下身量已经长得与温行周几乎相同的高度,但温行周始终还觉得他是个半大孩子,眼下见昨夜自己为了取暖过分用力攥着却不曾感到挣扎的手真是萧秣的,倒怔了片刻。
萧秣不甚在意地将手抽回来,袖子又放下去,仍在温行周手中写了两个字,“无碍。”
轿撵里不是说闲话的时机,温行周回过神来,也在萧秣手心将今日萧垣召他可能会问的事情尽数写给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以防面上自己的伪装露馅。
头四个字便是“白芝鱼目”。
萧秣实在想问这是怎么被发现的,略一犹豫,温行周已经接着向下写——“古艻可能也在”。
萧秣点头,温行周手上不停,“让你做什么都不要反抗,尽量吐”
萧秣一顿,猛地瞪大双眼,温行周很轻地一点头,在轿撵已经准备停下前写下最后一句话,“他不敢杀你,回来我解决。”
最后一笔落下,周明义掀起骄帘向内探进头去,正见温行周拿着帕子擦去傻子少年嘴边的糕点屑。周明义笑眯眯地请他们下车,又说陛下只召了钰王殿下进御书房,还请国师大人在屋外候着。
萧秣与温行周都对这种安排早有预料,闻言只是装了装不情愿的样子,温行周稍稍一哄,萧秣就烦躁不定但仍然听话地跟着周明义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香味,没有萧垣,只有两个泥塑似的宫人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屏风后却影影绰绰。
鱼目香。
既然萧垣让他闻,萧秣便真的闻给他看,他噏动着鼻子在殿里走来走去,终于找到香炉,他不怕烫似的扑上去一闻,却忽然脸色一变,直接蹲在地上吐了个稀里哗啦。
那两个宫人这回有了反应,一个上来扶起他擦拭,另一个处理地板。
一阵慌乱后屏风后人终于踱步而出,身着龙袍,眼下却青黑一片似被榨干了精血,他语气阴森,“七弟,在观星阁过得可好?”
萧垣试探他的那些语言萧秣都装作没听见,只有他提及“温行周”三个字时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这也是萧秣一早想好的,完全没有反应也不行,何况,他还想挑拨一下温行周和萧垣的关系,别叫国师大人继续这么忠心耿耿地跟着这位皇帝干下去了。
不管萧垣问什么,刚刚吐过一场的萧秣都是那个恹恹烦躁的模样,直到萧垣走下来掐住他的脖子,萧秣才猛地反抗起来。
反正他是个傻子,被人掐住脖子时完全遵照生理反应去反抗总不会露馅。
只是他现在已经生得高大,萧垣又亏虚到了极点,没两下便被他挣脱开来,他愤愤地挥了挥手,不知从哪里又上来两个太监,极为用力地扣住他的肩膊,萧垣狞笑一声,换做两只手一齐来猛勒他的脖子。
萧秣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没了,他在想先帝给的那十二暗卫到底还出不出来,不会要真观察到萧垣给自己掐死的前一刻才动手——“陛下。”
御书房的门开了。
温行周无召闯御书房。
萧垣双手撒开,回靠到座位上,语气仍旧阴阴,“温卿真是把七弟养的好,方才朕说那些话,他只有听到你的名字才抬一抬头。”
温行周却只是跪下,看也不看身边仍在太监手中挣扎的萧秣一眼,“臣有负陛下重托,对钰王殿下教导无方,惹得陛下动气。”
萧垣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他刚才闻见鱼目香吐了,怎么回事?”
“香料一事臣并不在行,”温行周垂眸,“钰王殿下伤了脑子,有些味道会刺激他也是可能的。”
“最近最大一笔鱼目是白芝买的,白芝就是从重华宫被遣出宫的,除了萧秣还能有谁?”萧垣烦得砸了一个笔架到地上,“国师,你能‘看’到鱼目和白芝,真的就‘看’不到白芝身后的人?”
“看”?
这就是四方楼的能力吗?能够“看见”过往?
上一世他仇恨温行周与四方楼的一切,上位后曾通过暗卫卫十联系上无定庄庄主漆仁,扶植无定庄联系武林其他势力一举将四方楼铲除干净。
他知道并非以武力著称的四方楼能在武林独占一方势力一定是有特殊之处,但他除掉四方楼之心太切,漆仁提出皇家不能插手四方楼被铲除之后的武林事宜时萧秣并没有拒绝。他不在乎四方楼究竟有什么古怪,只要四方楼覆灭,所有的古怪都与四方楼一起销于尘烟便是。
但如果四方楼的秘术是可以窥见过去……也难怪四方楼楼主会成为大启的国师。
萧秣用余光看向跪着的温行周,他向下磕了一个头,“白芝已死,臣无法追查死人的身前事,是臣学艺不精,请陛下治罪。”
萧垣见他磕头,动作却是一顿,又站起身来走到温行周身前,亲自将他扶起,“国师,朕并非怪罪与你。只是……你待七弟如此用心,不知他是否分走国师在国事上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