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走去。
朝恹一步跨去,搀扶住了孟丞相,将他稳稳安放于椅上,这才离去。
他还有事要办,照例是那老三件事情,河道、流民、卷宗。
前两件事情,等到大地回暖,做好收尾,便算完了,后面一件事情,得了皇帝的命令,不能接着彻查,就一烂根草,新年一到,随时都能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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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朝恹离开的同时,胡丞相从公房内,踱步出来。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中书省大门,又看了看孟丞相所在公房,慢慢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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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恹处理一个下午卷宗,回到东宫。
李澜送来一份加急密函,打开密函,密信纸上是燕召的字迹,来信之人正是燕召。
燕召告知他,火器已经赶制好了足够数量。
这个春节,朝恹没有放工匠回去,除了担心他们泄密,便是要他们赶制火器。工匠们按照顾筠的要求,收了好些徒弟,有这些学徒的加入,制造火器速度快了不少。
但对于朝恹来说,依然太慢,为此,他命燕召调动所有可用之人,参与制造。
紧锣密鼓数日,今日完成,情理之中。
朝恹将信纸连带信封一并丟入炭盆,裁出一小条白净宣纸,提笔写到——召集人手,随时待命。
计划要提前了。
昼晦突降,皇帝在重压之下,必得下罪己诏,但他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下罪己诏,必得逮人发泄怒火,首当其冲的就是想要修剪树上残枝败叶的孟丞相。
孟丞相虽有清流支持,但他触犯大部分人的利益,比自己彻查卷宗时,还要多得多,此外,他还惹恼了皇帝……
从现在开始,以孟府为首的派系要走下坡路了,至于孟丞相,他能不能有个善终,便是未知数了。
朝恹并不能顾忌太多,冲突最为激烈的时候,他就该出手了。
此时,皇帝已然失了大势。
百姓心中,威信有损。燕王死了,军队不堪一击。孟派被他压到低谷,寒了心,从此,朝中再无全心全意拥护他,且在朝廷与民间都颇具影响力的势力。
——宋丞相是他一手提拔不错,然而此人是个软柿子,有点实力的人都能捏他,至今没有弄出自己的势力。
胡丞相一派虽不比孟丞相一派差,但他们拥护的是十皇子,那个颇为聪慧,但现在还在开蒙的小孩。
其他几派,或以其他几个皇子为首。
或是宋丞相后继者,他们只是为了安稳地撞钟,故而抱作一团,打心眼并不向着谁,反正谁厉害就跟谁做事。
朝中零散之人,或有死心塌地拥护皇帝的,但独木难支,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皇帝大势已去的事实。
以那时的情形来说,对于他最大的威胁反倒不是皇帝,而是拥护十皇子的胡丞相一派。毕竟他能打着清君侧的旗子,夺取皇位,胡丞相一派便能打着平叛军的旗子,夺取皇位。
今日胡丞相来提醒他,不出意外,是为了试探他,他觉得他不太对劲。
不过只要武器跟上,胡丞相一派对他的威胁便处于可控范围。
朝恹将写好的纸条,卷成一团,塞入细竹筒,密封妥帖,命人密传燕召。
昼晦过后的天空,乌黑似墨,几粒星子,又小又暗,说是萤火也不为过。
朝恹立在窗前,望向北境方向,干燥冷冽的风极速刮来,吹得他散下的头发翩然起舞。
他看了一会,心情渐好,慢慢地笑了,却是笑他自己,不过离了半月左右,便分外想念。
他关上了窗,坐到书桌前面,提笔写信,半点不提自己这边的事情,只问对方到了哪里适应不适应……
絮絮叨叨,写了许多。
写罢,匿名找了跑商之人,寄予许景舟,充作老家亲戚信件。
朝恹方才思索风霾应对之策,不出意外,皇帝在折腾孟丞相一派时,也会折腾他。其实他是不想此刻对上皇帝,但好处实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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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得很急,呜呜咽咽地响。
顾筠和诌二、马姐等人打扫千户宅。
昨天一场风霾忽然袭来,淹没了北荣镇。
现下整个北荣镇都成了暗黄一片,千户宅作为北荣镇其中一处建筑,自然也没能避开这场灾难。
马姐呸着飞入嘴里的头发,边收拾边说:“好多年没有这样大的黄雾了。”这边本地人称风霾为黄雾。
顾筠因而问道:“以前黄雾很小么?”
马姐答道:“特别的小,只是迎着风走,会有沙粒进眼罢了。牧平镇那几个镇,黄雾大到门都出不来,据说有一次,吹来的黄沙将城墙都埋了三成。现在我们这边都这样的大,牧平镇那几个镇不知大到什么程度了。”
马姐说完,看着顾筠拿着扫把,东扫一块西扫一块,在那里帮倒忙,忍不住道:“小郎君,您去休息吧。”
顾筠这是为了维持许景舟顽劣的弟弟的形象,闻言,面不改色,道:“我再扫会,这次一定扫好。”
顾筠调整了动作,虽还是不够好,但马姐好歹能够接受了。
顾筠边扫边回想看过的书籍,里面提起京城以往也出现过风霾,他望着京城的方向,心道:
京城昨日应该也起了不小的风霾吧,不知道信走到什么地方了,他是请暗中护送的队伍带回给朝恹的。
古代通讯真是麻烦。
再一想,他想到自己昨天从许景舟手中拿到的几亩地,这会儿,肯定是被黄沙埋了,还得清理。
唉,不想动,黄沙糊得满身都是,磨得皮肤也痛,要是麦种能够直接种在沙里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布艾像个窜天猴一样蹿了进来。
他没有看院里众人,径直奔向西厢房,从中翻出一堆火柴似的裹布棍子,又从木盆里头捞了一件湿衣服,抱在怀里,匆匆往外去。
顾筠见状不对,横起扫把,拦住了他。
布艾没有刹住脚,直直撞了上来,眼见要撞上顾筠,一旁的周玮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后猛地一扯。
布艾:“?”
什么玩意?
布艾控制不住身体,往后栽去,后脑勺着地之前,又被人抓住了前襟,定睛一看,正是诌二。
布艾顺势站了起来,惊叹着道:“两位好身手啊!”
诌二和周玮没有答话。
顾筠问道:“你这样急匆匆要去哪里?”
布艾想想,大人并没有说不能跟天小弟说,这才解释:“去帮大人,大人和姓王那个兔狲打起来了,具体原因我不知道,我是他们打起来时,方才加入战斗。对方人多势众,我方落入下风,我本想去搬救兵,但大人说是私人恩怨,不让摇人,所以我回来,拿秘密武器。”
顾筠看向他怀中的小包:“什么秘密武器?”
艾布咳了一声,道:“神棒。这头的布用豆油浸了,里面包着马粪,和湿草捂了好些天。等会到了战场,我们把湿衣服扯开,捂住口鼻蒙了,点燃神棒,把王兔狲那群人围在中间,熏死他们!”
顾筠:“……”
“大人那话怎么说来着,白猫黑猫,黑猫白猫,那抓耗子……”
“抓什么耗子?猫不抓耗子,带路。”顾筠把扫把一丢,径直出门。
布艾忙追了上去,道:“我给你带路!”
诌二和周玮见状,追了上去。
出了院门,想到只是打赢,不是歼灭,于是收了使用短刀的心,折回院子,提着扫把跑了。
马姐:“好贵的扫把!别给大人打坏了!”
旁人不知道,马姐却是知道,许景舟每月俸禄都不够花,到了月末那几天,油腥都见不到一点,还要去蹭亲兵的饭。
现在,许小弟来了,虽然生活上面,用的都是自己的钱,但当大哥的也不是没有支钱给人开小灶,马姐估计不到月末那几天,家里就该见不到油腥了。
倘若扫把打坏了,那就真真真买不起。
马姐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让昨天顾筠请来的妇人“张娘子”看着院子,自己提着扫把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