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丞相正在努力看不太出来,可惜的是,他真的不是瞎子。其他关注这边的人亦真不是瞎子。
宋丞相惊愕几息之后,“从容”地松手,撑直油布伞。
其余人身处暴风之外,反应比宋丞相慢上半拍,但不过片刻,全部“从容”地移开视线。
顾筠;“……”
顾筠看到他们的动作了,他明白自己的期望落空了,勉强维持着笑容,故作冷静地抬手,整理衣领。
雨声嘀嗒,不绝于耳。
两厢沉默过后,仿佛刚才尴尬不复存在,顾筠再度问起宋丞相有什么事。
宋丞相心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您帮着我劝劝陛下仔细考虑他的提议。宋丞相腹诽,面上却从善如流答道:“有关金融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您。”
顾筠问他:“既然身体不适,何不去休息?至于这点,后面有得是时间。宋相公也不要怕寻不着我,我乃闲人。”
顾筠现下主要负责酿酒与玻璃创新、售卖之事,次要便是利民司施肥那块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有好些人没有做好,而那些做好的人,他给他们放了几日假,便安排他们去做其他利民利国的事情了。
虽然他一天的事情看似很多,其实实际做下来很少,只是走上些路,动动嘴和眼而已,半点没有辜负休假两个字,偶然他还觉得闲得发慌,迫不及待想要去弄麦种。
正因如此,他揽去了给朝中官员分发新酒这一事情,这是抬高新酒身价的其中一个手段。
他方才正同大理寺官员说这个事,主要是跟少卿说,其他大理寺官员只是路过,顺带围过来听一耳朵。
宋丞相闻听此言,立刻高兴起来,他就等这话呢,虽然中途发生了谁也不想看到的事情。他回道:“陛下为国劳心劳力,我等虽不如陛下那般能耐,也要跟上才是,否则便是辜负君恩与民望了。”
顾筠皱起眉头,道:“然而也不能不在乎身体。”
宋丞相为难说道:“已经向陛下奏请增设一位丞相了,只是久等不到陛下回复,倘若顾大人愿意为我问上一问,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宋丞相自导自演这场戏,就是想要顾大人帮他催上一催陛下。
他去催陛下,陛下说不定会恼怒,但顾大人就不会了,看看陛下怎么对顾大人的就知道了,又是允许对方毫无顾忌地发挥才华,又是给钱给权,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至于推选顾大人做丞相,他就没有想过,顾大人确实比大多数人能耐,但顾大人的兄弟已经是手握大权的钦差大臣,如果顾大人再做丞相,哪日生出异心,架空皇帝,玩弄大宣,轻而易举。
再则如果皇子当真是顾大人所生,顾大人近来肯定是不能操劳的,要叫陛下知道了,肯定亲自去催陛下的后果还要严重,指不定会被陛下吊起来打。
宋丞相还是明辨是非的。
顾筠听宋丞相这样说,应下来了。宋丞相心下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顾筠把派发新酒做好,等到晚上,与朝恹用饭时,就说起这事。
朝恹听了一耳朵,冷冷地笑了起来。
顾筠不明所以地看他。
朝恹道:“你上当了。”
顾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朝恹道:“宋相公哪有这般脆弱?上次太医从宋府探病回来还说宋相公身体不错,比小他几岁的胡相公还要好些。”
顾筠问他:“那你还要增设丞相吗?”
顾筠想了想,还是能够理解宋丞相,事情太多了,真的会累疯,也就是朝恹精力旺盛了,忙完政事,还能行夫夫之礼。
虽然并不是每晚,可频率也不低,力气也不小,好几次都把按时睡觉的他弄醒。
顾筠想到此处,再想到脖侧上的痕迹,看朝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朝他瞪去。当真是疯了,前些日子不曾骂错。
朝恹已然听说宋丞相闹出来的溴事,此刻见到顾筠这般举动,便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而今情形,自然要顺毛摸,以免对方暴起挠人,就像顾筠养的那只肥猫。
当初瘦瘦小小的白猫已经在顾筠的宠溺,宫人以及利民司官吏的投喂下变得肥肥胖胖,提起来颇有重量,比大囡还重。
朝恹把凉到合适入口的血燕羹推到顾筠面前:“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他温声细语的说,顾筠仿佛被一股清风拂过,脾气消去大半,再喝上暖和带些甜味的羹,什么脾气也没有了。他把碗捧到朝恹面前,要求对方也喝上一些。
朝恹低头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他丝毫不吝啬情绪价值,道:“好喝。”顾筠便笑了,埋头吃了起来,朝恹静静看他,一面用饭。这样的美好,谁也不去打破。
饭毕,顾筠和朝恹去看大囡,对方如愿变得好看,白白嫩嫩,五官清晰,能够明显看出它们的立体和精致,他的眼睛跟顾筠一样大,睫毛很长,因为眼睛蓝色调减弱,眼睛逐渐有些深灰,顾筠推测宫里老人没有说错,他确实有双跟朝恹一样的黑色眼睛 。到底两个好看的人不会生出丑陋的后代。
顾筠拿起拨浪鼓逗他,逗得他乐个不停。朝恹在一旁看了一会,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自然是要增设丞相,不过现下还没想好提谁。这也急不得,乱中容易出错。”
顾筠闻言,附和应是。这下他就能回复宋丞相了,以免对方闹心。
顾筠逗了会人,想起许景舟得知他生了宝宝,快马加鞭送来的平安锁。许景舟除了送此,还有给他的信以及补品。他让朝恹抱起大囡,翻出此物,给戴了上去。
大囡脖子上面原就有一个镶嵌了宝石,刻了佛文的金圈,这样戴上去,显得更加繁复了。
顾筠只得把平安锁取了下来,挂在摇篮上方。这般作罢,他就想要朝恹把孩子放下,大囡却不愿下去,他被朝恹抱着晃了几下,晃舒服了,他手脚用力,攥住朝恹的衣服,啊啊呀呀地喊。
朝恹无奈地笑,又抱了会,见大囡还是不愿下去,拿了毯子裹住,抱着去做事了,他要忙到深夜方才能够休息。
顾筠跟在后面,想要接过大囡,朝恹道:“不用,不累。小孩觉多,再抱一会就睡着了,到时我把他放回小床就好。”
顾筠迟疑道:“当真?”
朝恹道:“何曾骗你?”
你是不会说谎骗我,你只会在做了我不乐意的事情,而我问时,顾左右而言他。顾筠当然不希望看到这幕,但他亦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说上一句,无论如何,你不能骗我。只要他不骗他,那他想要知道真相时,就能通过不断逼问,从一堆转移话题的话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真相。
朝恹笑着,此刻简直沉稳可靠的不可思议,道:“好。”
“如果我出尔反尔,那就让我英年早逝。”
顾筠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捂住了朝恹的嘴,道:“不许这样说。”
几乎是刹那间,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出去,瞬时流遍四肢百骸。他惊悚地想起朝恹正值盛年就死了。
顾筠舔了舔嘴唇,不住安慰自己,大宣命运彻底改变,朝恹作为大宣帝王,命运必然跟着彻底改变,如此,他不可能成为亡国之君,更不可能自尽。
无论那时自己还在不在,对方都该是风光无限的存在。
顾筠全身缓缓回暖了,心中也轻松起来。朝恹垂着眼帘,静静看他。
顾筠慢慢收回了手,他的嘴唇已经润湿,经风一吹,有些发凉。他抿直唇线,被朝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去,压着声音,道:“我不喜欢听这话,你明明知道,并非没有神明。”
朝恹问他:“所以你很在乎我?”
顾筠不可思议道:“你在问什么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那我与许景舟,与你家人,孰轻孰重?
——这样的话,朝恹还是没能问出口来,他靠近一步,低下了头,含住那叫他又爱又恨的人的嘴唇。
顾筠自然而然的张口了嘴。两人纠缠在一起,你我不分,后面也不知是谁捂住了大囡炯炯有神往上看的眼睛。